一
寒煞煞的秋风,从长城外刮来。它卷着黄沙和树叶枯草,漫过万千山岗,像是急急地追赶什么。
我军在九里山的抗击部队一撤退,敌人就像抽开闸门的大水一样,从九里山北面顺咸榆公路向南流去。他们不久以前还是有组织的军、旅、团、营,如今差不多是乌合之众。他们没命地呼吼着乱窜,人踏人马踏马,互相冲撞,互相射击,咒骂,厮打,抢劫……有人跌倒了,呼喊救命,但是无数的脚踩过跌倒的人,直到踩成肉酱。有时候,人员骡马在山沟里拥挤得不透风,就有一帮人用冲锋枪扫射给自己开辟逃跑道路。步兵把炮兵驮炮的牲口推到沟里,夺路而走。有些军官骑着马横冲直撞,抡起手枪,想维持秩序,但是像洪水一样的人群把那些军官裹起来,向前流去。
逃跑,逃跑,不管逃到哪里,能逃掉就好。逃跑,逃跑,哪怕心脏爆裂了。
无穷无尽的山岗上,大大小小沟渠里,到处都是慌乱的人流,到处都是美帝国主义训练的强盗。
大雨浇起来了。敌人翻大沟爬大山,雨淋路滑,走一步跌一跤,不时地有人滚下深沟。
胡匪军到处找不见一个老百姓,找不到一粒粮食,找不到一口锅一把草,连一个小盆一双筷子也找不到。敌人除了烧那窑洞的门窗,就再没有办法了。
敌人炮兵把驮炮的骡子宰掉填肚子,步兵就袭击炮兵,抢夺肉食。
敌人三五架运输机,冒着恶劣的气候,给他们的军队投掷大饼。这也成为敌军各部分之间冲突的焦点。有的敌人看见运送给养的飞机来了,就用机关枪控制住投掷地区,每次为那一袋一袋发霉的臭饼子,他们都要进行一次凶残的战斗;有很多士兵,为那巴掌大的一块饼子,永远趴在山头上啃黄土了。
敌人抬动脚步都怕碰到地雷;生怕踏中地雷就偏偏踏中地雷。而且,只要有一个人踏上地雷,这消息就像一股风似的传到每一个敌人的耳朵里。
这帮凶神恶煞,夹起尾巴威风扫地,听见树叶响,也当是中了埋伏;听见风雨声,就当是机关枪火力突然发射;看见一堆堆的蒿草,也疑心是炮兵阵地。像是陕甘宁边区的每块石头都会飞起来扑打他们,每个山洞都张开大口要吃他们;像是陕甘宁边区的每个山头都是随时要爆发的火山;像是人民解放军,随时都可能从地缝里涌出来,收拾他们。
陕甘宁边区的每一寸土地对敌人都变成危险而可怕的了!
敌人前后左右的大沟小岔里,到处都有人打冷枪,到处都有成千上万的妇女、小孩、老头,拿上镢头、铁锨、镰刀、剪子、菜刀、棍棒,向敌人讨血债。
陕甘宁边区无穷无尽的山统统燃烧起来了!
过去,游击队是晚上袭击敌人。一支三五十个人的游击队,每次战斗打死或俘虏十来个敌人,也就是不小的胜利。这几天呀,他们大白天也从这个山头跳到那个山头,袭扰、打击敌人;一次战斗中俘虏百十个敌人,也是很平常的事。
李玉山带的一支游击队,有三百来人。
正规军总是翻山过岭抄小路飞行,赶到敌人前头兜击敌人。李玉山呢,奉上级命令,带领他的队员们从九里山以南地区开始尾追敌人,袭扰敌人。有时候,他们白天还绕到敌人必须经过的路上埋地雷,晚上侧袭敌人。
黑洞洞的夜里,下着濛濛雨。冷清清的秋风,丝丝地吹着。
李玉山把队伍带上山。他朝西瞭望,只见远处的山头上烧起一堆堆的营火,这是敌人宿营了。
李玉山带着队员们,向敌人烧起的火光接近。他们翻过一个山头,突然,听见敌人说话声。李玉山想:这一定是敌人的警戒部队。他指挥队员们投出了一排子手榴弹,一阵爆炸的火光中,敌人滚下了沟;六个没跑脱的敌人当了俘虏;对面山上的敌人立刻扑灭火堆,射击起来。
有些队员也不仔细看,卧倒就打,轻机枪、步枪、冲锋枪一哇声地响起来。李玉山喊也喊不住。他躁气啦,把小队长推了一把,说:“屁也看不清,瞎糟蹋子弹!”他回头又喊:
“六○炮!朝对面山上扔几颗炮弹!”
敌人射击得更猛烈了。几颗照明弹挂在天空,远近的山头上亮堂堂的。
李玉山趁照明弹的光亮,看清有一伙子敌人摸上来了。他一边指派几个队员到处埋地雷,一边带上队伍往后面一架山上退。到了后山上,他一清查人数,埋地雷的李老四和牛犊没回来。他气得把那爆炸组长训了一顿:“不晓得你的地雷能起多大作用,先把两个人给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