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们已经拟定了一个计划,这就是在今天上朝时,趁着百官齐集,先在午门外对孙之獬发起围攻,使他大出其丑;接下来,到了进抵皇极门排班时,则由他们带头发起抵制,不许孙之獬进入汉班。由于姓孙的不是满人,估计也不能进入满班。这样就弄得他无班可入,狼狈万分。最后,由负责监纠朝仪的御史王守履弹劾他乱班失仪,请皇帝降旨论罪。对于这么个计划,他们自认为是巧妙之极,估计即使不能把孙之獬置于死地,起码也会跌他个鼻青脸肿,有几年翻不了身。不过,为着保险起见,同时也考虑到一旦到了朝房,人多眼杂,不便凑在一块商量,因此又决定大家先到龚鼎孳家里聚齐,然后一道上朝去。
现在,几位同谋者都已经陆续来到。龚鼎孳看看眼下才是四更天气,时间尚早,便在前院西侧的倒座里点起一盏斗色晶灯,又命仆人沏上一壶酽茶,端来几样早点,却无非是烧饼、馒头,让大家边吃边谈。
“哎,诸位听说了么?”有着一张惊鸟般脸孔的罗国土一坐下,就急急地说,“近日朝廷因江南已经归顺,流贼巨魁李白成、刘宗敏亦于湖广一带相继败死,其余各省,再不必多费刀兵,因此决意变‘剿’为‘抚’。不过这江南一地,为国家钱粮所系,责任至重,非极精明干练之员,难以担当。闻得有人举荐陈百史,诸王、内院中也颇有认可的,如今就等摄政王酌定了!”
陈百史,就是陈名夏。由于他不止精明能干,而且敢于直言强谏,不畏权势,是汉官中的台柱子之一,因此,听说有可能派他出抚江南,生就一副浓眉大眼的庄宪祖首先点点头,说:“陈百史么,自然是相宜之眩他嘴上又来得,手段也使得,更兼是溧阳人,江南那边的关系多得很!这行‘抚’嘛,可不比打仗,靠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没有交往和情分又怎能承当!”
“还有,他尚未剃发改装,这也是顶要紧的!”正在忙于吃点心的邓孚槐附和了一句。
谁知许作梅却摇摇头,皱着粗短的眉毛说:“就因为尚未剃发改装之故,弟只怕他到底去不成!”
“噢?”
“诚如罗兄所言,江南为国家钱粮所系,责任至重。惟其如此,能当此选之人,精明干练固属要紧,而尤其要紧者,乃是必须深得朝廷信赖。老陈至今尚未剃发,已是输却一筹;闻得日前他还去面谒洪亨九,公然亟论剃发之不可,尤属失策——嗯,以弟观之,此事只怕悬乎!”
“不错,”王守履从旁接口说,“变剿为抚之议,弟也听说了。不过,这内定出任之人,闻得不是别人,倒正是洪亨九!”
清朝人关前就已经投降的洪承畴,不用说是早就剃发改装了的。与陈名夏一样,他也是南方人;但论资历、论经验、论在官场中的关系和影响,却比陈名夏强出不止一头。尤其重要的是他还深得摄政王多尔衮的信任。因此听王守履这么一说,大家顿时哑口无言。不过尽管如此,庄宪祖似乎心有不甘,片刻之后,仍旧摇头说:“洪亨九自然无人能比。不过可惜他是剃了发的,将来与江南父老相见,恐怕毕竟隔着一层!”
许作梅哼了一声:“与江南父老隔着一层有什么?要紧的是不要与朝廷隔着一层!”
“咦,话可不能这等说。不剃发,也不就是与朝廷隔着一层呀!”
“你瞧着好了,到头来,只怕连那狗贼猢狲都能捞到外放的肥缺;至于你我嘛,这事却想也休想!”
“叫是……”庄、许二人言来语去地争执起来。龚鼎孳在旁边听着,心中却有点不是滋味。事实上,关于朝廷打算对江南变剿为抚的消息,他早就听陈名夏说过了。而且作为密友,他还知道陈名夏在洪承畴那里碰了钉子之后,并没有就此罢休,还在积极活动。刚才罗国士说到陈名夏也在被举荐之列,就是近几天努力的结果。龚鼎孳自然希望老朋友能够出掌江南的抚政,以便日后提挈自己。不过,许作梅所说的与朝廷隔一层不隔一层的话,却触动了他的心思。的确,坚持不剃发改服,无论从国家大计还是个人感情来说,固然都有十足的理由,但是如果从陈名夏——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前程来掂量,这样做是否算得上明智呢?正是曾经被顾眉提醒过、此刻又重新冒出来的这个疑问,扰乱了龚鼎孳的心思,以致有片刻工夫,连同僚们的争论,在他感觉中也变得模模糊糊的了。
“哎,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到正题吧!今日之事,诸位瞧瞧还有什么疏漏不足,须得及早补救之处?”罗国士那尖尖的嗓音刺进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