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路不及闲谈。到了跟前,老爷才瞧出是华忠,因说:“你从那里来?”华忠早在那里摘了帽子碰头,说:“奴才华忠闪下奴才大爷,误了老爷的事,奴才该死!只求老爷的家法!”
老爷道:“不必这样,难道你愿意害这场大病不成?起来。”华忠听了,才带上帽子爬起来。
却说一旁坐着喝茶的那些人,那里见过这等举动?又是“老爷”“奴才”,又是磕头礼拜,只道是知县下乡私访来了,早吓的一个个的溜开。跑堂儿的是怕耽误了他的买卖,便向安老爷说:“我看这个地方儿屈尊你老,再,也不得说话。我这后院子后头有个松棚儿,你老挪到后头去好不好?”老爷正嫌嘈杂,公子听得有个松棚儿,觉得雅致有趣,连说:“很好。”便留了戴勤看行李,跟了老爷挪过后面去。
公子到那里一看,那里甚么松棚儿!原来是四根破柳竿子支着,上面又横搭了几根竹竿儿,把那砍了来作柴火的带叶松枝儿搭在上面晾着,就着遮了日旸儿,那就叫“松棚儿”。不觉得一笑,忙叫人取了马褥子来,就地铺好,爷儿两个坐下。老爷便将公子在途中遭难的事大略说了几句,把个华忠急得哭一阵叫一阵,又打着自己的脑袋骂一阵。老爷道:“此时是幸而无事了,你这等也无益。”因又把公子成亲的事告诉他。他才擦了擦眼泪,给老爷、公子道喜,又问:“说的谁家姑娘?姑娘十几?”老爷道:“且不能合你说这个。你且说你怎的又在此耽搁住了呢?”
华忠回道:“奴才自从送了奴才大爷起身,原想十天八天就好了,不想躺了将近一个月才起炕。奴才大爷给留的二十两银子是盘缠完了,几件衣裳是当净了,好容易扎挣得起来,拼凑了两吊来钱,奴才就雇了个短盘儿驴子,盘到他们这里。
他们看奴才这个样儿,说给奴才作两件衣裳好上路,打着后日一早起身。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老爷,也是天缘凑巧,不然一定差过去了。”
老爷道:“这里自然就是你那妹夫褚一官的家了。他在家不在家?”华忠道:“他上县城有事去了,说也就回来。”老爷说:“他不在家也罢,我们先到他家等他去,我要见他,有话说。”华忠听了,口中虽是答应,脸上似乎露着有个为难的样子。老爷道:“他既是你的至亲,难道我们借个地方儿坐也不肯?你有甚么为难的?”华忠道:“倒不是奴才为难,有句话奴才得先回明白了。他虽在这里住家,这房子不是他自己的,是他丈人的。”老爷道:“你这话怎么讲?褚一官是你妹夫,他丈人岂不就是你老子,怎么他又有个丈人起来?”华忠听了,自己也觉好笑,又说道:“这里头有个原故,原来奴才那个妹子俩月头里就死了,他死的日子正是奴才同大爷在店里商量给他写信的那两天。奴才也是到这里才知道。”安公子听了,便对安老爷道:“哦,这就无怪那日十三妹说他夫妻断不能来了。”
老爷连连点头,一面又往下听华忠的话。他又道:“奴才这妹子死后,丢下一个小小子儿无人照管,便张罗着赶紧续弦。他有个师傅叫作邓振彪,人称他是邓九公,是个有名的镖客,褚一官一向跟他走镖,就在他家同住。那邓九公今年八十七岁,膝下无儿,止有个女儿,他因看着褚一官人还靠得,本领也去得,便许给他作了填房,招作女婿。这老头子在西庄儿住家,因疼女儿,便把这东庄儿的房子给了褚一官,又给他立了产业,就成果起这分家来。那邓九公一个月倒有二十天带了他一个身边人在女儿家住。这个人靠着有了几岁年纪,又掘又横,又不讲礼,又不容人说话,褚一官是怕得神出鬼入,只有他这个女儿降的住他。他这几日正在这里住着,每日到离此地不远一座青云山去,也不知甚么勾当。据奴才看,好像有甚么机密大事似的。那老头子天天从山里回来,不是垂涕抹泪,便是短叹长吁,一应人来客往他都不见,并且吩咐他家等闲的人不许让进门来。如今老爷要到他家去,此刻正不差甚么是那老头子回来的时候,万一他见了,说上两句不知高低的话,奴才持不住。所以奴才在这里为难。”
老爷听了,也为起难来,说:“我找褚一官,正为找这姓邓的说话。这便怎么样呢?”华忠道:“老爷找他有甚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