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北道,便远远望见褚家庄,虽不比那邓家庄的气概,只见一带清水瓦房,虎皮石下剪白灰砌墙,当中一个高门楼的如意小门儿,安着两扇黄油板门,门前也有几株槐树。两座砖砌石盖的平面马台石,西边马台石上坐着个干瘦老者,即是面西正东,看不见他的面目,怀中抱了一个孩子,又有个十七八岁的村童蹲在地下引逗那孩子耍笑。离门约有一箭多远,横着一道溪河,河上架着个板桥。公子才走过桥,又见桥边一个老头子,守着一个筐子,叼着根短烟袋,蹲在河边在那里洗菜。公子等不得到门,便先问了他一声,说:“你可是褚家庄的?你们当家的在家里没有?”问了半日,他言也不答,头也不回,只顾低了头洗他的菜。随缘儿一旁看不过,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喂,问你话呢!”他这才站起来,含着烟袋,笑嘻嘻的勾了勾头。公子又问了他一句,他但指指耳朵,也不言语。公子道:“偏又是个聋子!”因大声的喊道:“你们褚当家的在家里没有?”只见他把烟袋拿下来,指着口“啊啊”啊了两声,又摇了摇头,原来是个又聋又哑的,真真“十哑九聋”,古语不谬!
不想公子这一喊,早惊动了马台石上坐的那个人。只见他听得这边嚷,回头望了一望,连忙把怀里的孩子交给那村童抱了进去,又手遮日光向这边一看,就匆匆的跑过来。相离不远,只见他把手一拍,口里说道:“可不是我家小爷!”公子正不解这人为何奔了过来,及至一听声音,才认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嬷嬷爹华忠!
原来华忠本是个胖子,只因半百之年经了这场大病,脸面消瘦,鬟[huán]发苍白,不但公子认不出他嬷嬷爹来,连随缘儿都认不出他爸爸来了。一时彼此无心遇见,公子一把拉着嬷嬷爹,华忠才想起给公子请安,随缘儿又哭着围着他老子问长问短。华忠道:“咳,我这时候没那么大工夫合你诉家常啊!”
因问公子道:“我的爷!你怎么直到如今还在这里转转?我合你别了将近两个月,我是没一天放心。好容易扎挣起来,奔到这里,问了问寄褚老一的那封信,他并不曾收到,端的是个甚么原故?我的爷,你要把老爷的大事误了,那可怎么好!”
说着,急得搓手顿脚,满脸流泪。
公子此时也不及从头细说,便指给他看道:“你看,那厢茶馆外面坐的不是老爷?”华忠道:“老爷怎么也到了这里?敢是进京引见?”公子道:“闲话休提。我且问你:褚一官在家也不?”华忠道:“他不在家,他这两天忙呢。”因看了看太阳,说:“大约这早晚也就好回来了。大爷,你此时还问他作甚么?”
公子道:“这话说也话长,你先见老爷去就知道了。”华忠便同公子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