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呆了半晌,捶胸跌足起来道:“银钱失去也罢,叫我怎么做人?一生好汉名头到今日弄坏,真是张天师吃鬼迷了,可恨!可恨!”垂头丧气,有一步没一步的,空手归交河。
到了家里,与妻子说知其事,大家可恼一番。夫妻两个商量收拾些本钱,在村郊开个酒铺,卖酒营生,再不去张弓挟矢了。又怕有人知道坏了名头,也不敢向人说着这事,只索罢了。过了三年,一日,正值寒冬天道,有词为证:
霜瓦鸳鸯,风帘翡翠,今年早是寒少。矮钉明窗,侧开朱户,断莫乱教人到。重阴未解,云与雪商量不少。青帐垂毡要密,红幕放围宜小。(词寄《天香子》)
却说冬日间,东山夫妻正在店中卖酒,只见门前来了一伙骑马的客人,共是十一个。个个骑的是自鞴的高头骏马,鞍辔鲜明,身上俱紧束短衣,腰带弓矢刀剑,次第下了马。走入肆中来。解了鞍辔。刘东山接着,替他赶马归槽。后生自去锉草煮豆,不在话下。
内中只有一个未冠的人,年纪可有十五六岁,身长八尺,独不下马,对众道:“弟十八自向对门住休。”众人都答应一声,道:“咱们在此少住,便来伏侍。”只见其人自走对门去了,十人自来吃酒。主人安排些鸡、豚、牛、羊肉来做下酒。
须臾之间,狼吞虎咽,算来吃够有六七十斤的肉,倾尽了六七坛的酒,又教主人将酒肴送对门楼上,与那未冠的人吃。众人吃完了店中东西,还叫未畅,遂开皮囊,取出鹿蹄、野雉、烧兔等物,笑道:“这是我们的东道,可叫主人来同酌。”东山推逊一回,才来坐下。把眼去逐个瞧一瞧,瞧到北面左手那一人,毡笠儿垂下,遮着脸不甚分明。猛见他抬起头来,东山仔细一看,吓得魂不附体,只叫得苦。你道那人是谁?正是在雄县劫了骡马金去的那一个同行少年。东山暗想道:“这番却是死也!我些些生计,怎禁得他要起!况且前日一人尚不敌,今人多如此,想必个个一般英雄,如何是了?”心中忒忒的跳,真如小鹿儿撞,面向酒杯,不敢则一声。众人多起身与主人劝酒,北面左手坐的那一个少年,把头上毡笠一掀,呼主人道:“东山,别来无恙么?往昔承挈同行周旋,至今想念。”东山面如土色,不觉双膝跪下道:“望好汉恕罪!”少年跳离席间,也跪下去扶起来,挽了他手道:“快莫要作此状!
快莫要作此状!羞死人!昔年俺们众兄弟在顺城门店中,闻卿自夸手段天下无敌,众人不平,却教小弟在途间作此一番轻薄事,与卿作耍取笑一回。然负卿之约,不到得河间。魂梦之间还记得与卿并辔任丘道上,感卿好情,今当还卿十倍。”
言毕,即向囊中取出千金,放在案上,向东山道:“卿当别来一敬,快请收进。”东山如醉如梦,呆了一晌,道又是取笑,一时不敢应承。那少年见他迟疑,拍手道:“大丈夫岂有欺人的事!东山也是个好汉,直如此胆气虚怯!难道我们弟兄直到得真个取你的银子不成?快收了去。”
刘东山见能说得慷慨,料不是假,方才如醉初醒,如梦方觉,不敢推辞。走进去与妻子说了,就叫他出来同收拾了进去。安顿已了,两人商议道:“如此豪杰,如此恩德,不可轻慢!我们再须杀牲开酒,索性留他们过宿玩耍几日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