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脸色不变,语气却变得十分严厉。说道:“儿啊,快快过去给你家救命的哥哥敬酒!怎么,为娘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小姐听到后面一句话,知道母亲发怒了。今天的母亲,已经换了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了。说了这句话,我是再也无法抗拒了。只好十分委屈地说了声“是”。她想,也好,过去和张生悄悄说上两句话,表表我的心意。
老夫人见女儿肯去了,就对红娘说道:“红娘,好生扶着小姐过去,给哥哥敬酒!”
红娘答应道:“是!”心中却想道:红娘好恨啊!刚才我已经代你去敬酒了,张相公没有喝,现在又要逼小姐去,这岂不是硬要人家死吗!
小姐和红娘一起来到张生面前,三个人都呆呆的像泥塑木雕一般。
张生见小姐来敬酒,心想,你怎么也来敬酒了,你难道不明白这酒一敬,你我夫妻就要敬掉了么?终究母女还是母女,你敬好了,反正我不喝,哪怕你玉天仙手捧来玉液琼浆,我也不会喝的。想到此处,把头低下,一眼也不看小姐。
小姐到了张生跟前,心里在说,娘啊,你即使把我逼到了这里,我也不会敬这赖婚酒的。我与其站在你身边受冷酷,还不如站到张生这里,和心上人在一起温暖些。今见张生头也不抬,一眼也不看自己,知道张生误会自己了,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心想:“张郎张郎,你怎么能埋怨我呢?我来敬酒是被母亲硬逼的,你难道看不见、听不见吗?你我是一般受苦的同命人啊!”话虽没说出来,眼泪却扑簌簌流下,痛哭抽泣。
红娘也不动,心里却骂开了,这种积世婆婆真狠心,真造孽,你只叫我扶着小姐,我就扶着,其他我管不着。
老夫人见了这种场面,心想:好啊,我要拆散你们,你们反而亲近起来了。不行,再烧一把火。说道:“儿啊!快快给你那救命哥哥敬酒,红娘快斟酒,好让小姐把盏!”
红娘想,老夫人又使出霸王硬上弓这一招了,再不执壶斟酒,一定要被当场训斥,好汉不吃眼前亏。就默默地拿起酒壶,斟上一杯,递给小姐。小姐见红娘把酒杯递过来,心想,红娘啊红娘,你何必递过来呢?你递过来,我也不会去敬的,他也不会喝这杯酒的。看看这形势,让我对他说几句心里话提醒提醒他吧。她移动了两步,走到张生身边,用轻得只有张生才能听到的声音,娇声说道:“张郎,张郎!”她是反抗到底,娘要我叫哥哥,我偏不叫。要我叫哥哥,等我们成亲后到床上去叫,现在就是不叫。一叫了这两个字,就等于宣告夫妻情缘的结束。
张生正在低头落泪,忽听得像蚊虫的低声叫“张郎”,如听了丝竹纶音,精神为之一振,慢慢抬起了头,两人目光相对,真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张生见小姐哭得如雨打梨花,楚楚可怜,眼泪更加落得快了。小姐见张生抬起了头,看张生也哭得泪眼模糊。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来到伤心处。是的,今天他被老母亲伤透了心,哪能不落泪呢?老夫人不在乎,小姐反倒内疚起来,觉得我们崔家太对不起他了!就再移近一些,差不多贴着张生的耳朵,吹气如兰地轻轻说道:“张郎,你恨我吗?都是我娘不守信,变了卦。还拿甜言蜜语来欺骗你和我,弄得我们如此痛苦。佳人自古以来是薄命的多,可你秀才也不能那么懦怯啊!张郎!若不是你一封书信破了半万贼兵,那我们崔家将会一个都不存!到如今,老娘她不思报恩,不想成就婚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实在捉摸不透她的鼠肚鸡肠。我母亲谎撤得像天一般大,当日作成好事的也是这个母亲,到今朝拆开鸳鸯的还是这个母亲,真乃‘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母亲出尔反尔,莫怪你开初高兴得笑呵呵,现在则成了江州司马白居易,泪湿青衫多。奴家从今以后,一定会惟悴了梨花玉容,褪掉了胭脂樱唇,这份相思不知何年何月能痊可?唉!这相思啊,昏邓邓像黑海那般深,白茫茫像陆地那般厚,碧悠悠像蓝天那般阔;仰望像太行山那么高,思渴像东洋海那么深!唉!我的老娘啊!你好忍心呵!把那颤巍巍的并头花蕊揉碎,把那香馥馥的同心缕带割断,把那长搀搀的连理琼枝挫折。我那白头老娘不负责任,将耽误了女儿的青春,把我们那美满幸福的锦绣前程一脚踢掉。又害得我空担了个虚名!张郎,你应该了解奴家的一片心啊!”
小姐一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倾谈,说得张生如醒酬灌顶,又好似服了一剂清凉散,获得许多安慰,解除了不少痛苦,增添了无穷的信心。对,如此多情多义的贤小姐,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夺去呢?我太懦怯了!好,我一定要据理力争。你老夫人别以为你是一品相国夫人,我不敢和你论理,在这生死关头,我张珙拚了小命也要和你争一争。他对着小姐微微点头,表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