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店门从里边反锁上,来到里屋,把纸篓上边的废纸拨掉,从里边抱出那个破布包。打开破布包,我用余光瞟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陡然一亮,只是一瞬,就立刻恢复了常态。他就像唠家常似的唠叨开了:玛瑙无红一世穷,像这种血红玛瑙我还是头回见到。而且还这么大的个头儿,就更罕见了。千种玛瑙万种玉,它够得上玉中极品了。
姜还是老的辣呀。我的那些主顾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夸过玉佛。而李清一就不同了,他嘴上夸着,手和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玉佛,而且,他夸的这些优点又都是人人皆知的常识。
李清一用高级紫外线放大镜照了足足两个小时。然后胸有成竹地问:小伙子,开个价吧。我张嘴就说,五十万。他摇摇头说,别说是五十万就是五万我也不买,本来我是不打算捅明的,可你太黑了。我告诉你,这东西的确是老货,弥勒佛的两个黑眼珠儿和一个黑肚脐本来都是玛瑙里的杂货。但被雕刻家这么巧妙的利用,不仅掩盖了玉质的不足,还给玉佛增添了神韵,绝妙呀!但是,这尊玉佛还有一处更珍贵的地方,遗憾的是被损坏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我问,什么地方?快说!
他说,这尊大肚佛原是水胆玛瑙雕成。而水胆又恰恰被利用在大肚佛的左腹部,即佛心,一心向佛的含义。说到这儿,他用指尖指着大肚佛左乳下边的褶皱处说,你用放大镜照一下。水就是从这个小细缝走掉的,现在只剩下空腔了。
我顺着褶皱缝一照,里边的确有一个比头发丝还细的裂缝,裂缝下边果真有一个很难让人发现的小空腔。
李清一临走时连声说,可惜,可惜……
第二天,我的那些主顾又都来了。我对他们说,进货急需钱,玉佛我准备出手,看看谁手头宽绰就抱去吧。大伙相互看着,阴阳怪气地说,喜欢倒是喜欢,就是罗锅上山——前(钱)紧。连续几天他们说的都是这样的话。渐渐的这些主顾就很少到我的店里来了。
八 大连的夏天是温润潮湿的。西服隔三差五就拿出来晾一晾,可还是有发霉的迹象。真是怪事,难道柜子里出泉眼儿了?翻来翻去,原来是布仁的羽绒服始终没拿出去晾,潮湿得都快要挤出水了。没办法只得拿出来晾一晾。原本就柔软的羽绒服吸收了大量的潮气就更柔软了。往阳台的晾衣杆上搭时,手被硌了一下。哆哆嗦嗦地一掏,原来是五百块钱。也好,够我打一个月的出租车了。
现在全中国都在闹非典,古玩城里有一半的店铺都关了门,他们都是过去挣到钱的店主,现在正躲在家里感悟“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呢!而我没挣到大钱也就没资格谈论爱情了。为了美好的爱情,我只有整天冒着生命危险奔波于古玩城与住所之间。当然了,我也采取了措施,比如戴着厚厚的大口罩,少与人近距离接触,说话时能用一个字表达的就不用两个字……所以, 我一改过去挤公交车的优良传统,出门就打的。就是坐在出租车里我也把脸对着车窗外。
雨天的出租车就是不好截。倒霉的是早晨出来忘带伞了。我站在古玩城门口的一棵大槐树下。眼巴巴地看着载着客的出租车从我身边跑来跑去。
这时,一辆已经开过去的白色富康又倒回来停在了我的近前。上了车,屁股还没坐稳,我就说,白云新村。
司机是个女的,她和我一样戴着厚厚的口罩,从口罩里发出来的是闷声闷气的半大连半外地的口音:先把这位大姨送医院去,她先打的车,她感冒了。儿女都在班上。
我把对着车窗外的脸稍稍扭了扭,才看清,坐在副驾位置上的原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我原以为是出租车司机的家人呢。感冒?感冒不就是他妈的发高烧吗?我大声喊:停!停!
女司机没理我,继续往前开。看来一个字她听不懂,我只得再加一个“车”字:停车!停车!
她把车稍稍减了点速,回头冲我说,你先帮我把她送医院去,我再送你。你不认识我了?
这些日子我天天坐出租车,总有熟悉的面孔。可那又怎样?我喊道:认识我的“的姐”多了!快停车!不就是禁停路吗?我给你钱!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扔到前边。随后我的手就开始开车门:再不停车我就跳车了!
这次她挺听话,一个急刹车站到路边。我都下车了,还听见她再喊:你真的不认识我啦?
富康车起初走得挺慢,有些犹犹豫豫的。不一会儿,从车窗里飘出一张百元钞票。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后便一头扎进道中间的积水里。再看富康车箭似的钻进雨水里没影了。
这时雨更大了,那一百块钱躺在道中间的雨水里,被无数疾驶的车辆轧来轧去。我盯着那一百块钱,情绪也稳定多了。仔细想想那个女司机的声音还真是有点耳熟,巧了,她的右眼眉里也有一颗米粒大的痦子。难道是她?我赶紧掏出手机,翻出她的号码拨过去。电话里传出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