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布仁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她把我肩膀咬得生疼生疼的,但我始终没听到她的声音。我的眼睛有些湿了。我把羽绒服重新给她穿上,说,快回车里吧,万一它反悔再回来可就完了。她说它肯定是只狡猾的老狼,要不早就咬上来了。我说要不是老狼咱俩可就惨了。她说,有我一个人够它吃了。我说为啥偏吃你呢?也许是我呢。她说,不为啥。
我搂着布仁的肩头往回走,这次她没有临去时那样拘谨了。她骂道:都怪这只该死的老狼,那会儿在我车前跑来跑去的野兔一定是为了躲它。我问,什么野兔?布仁说,那会儿,一只慌忙逃窜的野兔跑到道上,被我的车灯给照晕了,车灯照到哪儿它就往哪儿跑,眼看着就要跑到我前车胎里了。我赶忙把车灯闭了,等我打开车灯时,野兔倒是逃命了,我却把车开进了沙坑。我说,要是没有车灯老狼早把野兔给吃了。
五 飞沙把车门堵上了。看得出布仁很着急,她在前边,两只手紧忙活。我这回知道加小心了,用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扒。等把车门边的飞沙扒开,手没受伤,可我急着开车门,车顶上的飞沙就像黄昏河畔上空的蠓虫儿一样,打着团往我的眼睛里钻,但这不是大事。要命的是,这如潮水一样的飞沙正分秒不停地往上涨着。车窗外的风沙骤然遇到阻力在玻璃面上擦出尖尖的哨音。我对趴在方向盘上的布仁说,照这样下去不等到天亮车就得被风沙淹没。她回头冲我喊:那又怎样?我说,死!她说,没长手吗?说着就赌气下车扒沙子去了。她下车我也不好意思闲着,人家姑娘出两只手咱才出一只手。
就这样车上车下折腾了几回。飞沙并没有被真正控制住。布仁的情绪好像稳定多了。我想她大概是累得无能为力了,只得接受眼前的事实。她说,等死吧。我说反正背风的这两个车门子都开着呢,快淹没时上外边站着去。她说,外边的风沙更大,连车都能淹没,别说人呀。我说要不咱俩走吧,反正车也没人动。她说,要是有人动就好了,这坨子方圆百里没人家,往哪儿走啊?布仁说着竟来到后面和我坐到了一起,她侧着脸对我说,反正也是个死,在一块还能暖和些,你冷了吧?
我突然说,要是真被活活埋死,你现在想干啥?布仁带着哭腔说,我想见我爸妈还有我小姨。我爸妈白把我养这么大了。还有我小姨,她从十八岁那年走后就再也没回来。
我问:她上哪儿了?
她在大连给一个房地产老总当二奶,这台车就是她寄钱给我买的。听说大连像香港似的,还有海。我没见过海,我一直想去看看小姨和海,可小姨说啥也不让我去。她说那地方没有沙漠干净。我才不听她的呢!等我把车练熟了,就开车去找她。布仁抽泣着又说,本来我打算早点收车回家过生日的,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在这样悲凉的时候,猛然有了股冲动,我一把将布仁抱在怀里,我说反正也是个死……就在我的嘴唇与布仁的嘴唇一纸之隔的时候,她说,我怕。尽管她的身子在抖动,但她的嘴唇并没有躲闪。从她嘴里喷出来的带有淡淡牛奶味的清香直接闯进我的身体里。我说,别怕。她说,我……我还是怕呀。
我感觉她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我把嘴唇贴了过去。她的嘴闭得紧紧的。但她丝毫没有躲的意思。布仁没有抹口红,我从她嘴角的上方尝到了一股咸滋滋的液体,而且那液体呈一种泛滥的趋势一个劲儿地往我嘴里流。我就像被守门员一掌擦飞的足球,陡然弹出了车外。
外面的风小多了。大朵大朵的雪花从空中飘了下来。我对着天空喊:下雪了!布仁,我们有救了!
布仁从车里跑出来就把我抱住了,她趴在我的肩头说,风要停了,好人有好报。听了她的话,我忽然想,她要是大连姑娘该有多好呀!
回到车里,布仁见我老是揉眼睛就问,眼睛怎么了?我说沙子都进去半天了。她打开车里的灯一看,喊道:妈呀!都揉出血了。这石英沙浑身都是刺,要是把眼仁儿(瞳孔)磨坏了就看不见人了。布仁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真没办法,倒霉……
布仁的舌尖在我的眼睛里荡来荡去。那种凉丝丝的快意要钻到我骨头缝儿里去了。天底下最美妙的感觉往往是短暂的。她终于用舌尖把那粒石英沙吮出去了。她问,好些了吗?我说好些了,但好像还有沙子。她问哪边。我说中间。
布仁的舌尖又在我的眼球中间荡了几个来回。然后嘴唇在离我嘴唇挺近的地方停了几秒钟。那一瞬,我浑身的血都快沸腾了,但我还是犹豫了。
她突地把嘴移开说,没事了。说着就自己坐到前边去了。
六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咚咚咚的三轮车声惊醒了。睁眼一看,满世界的洁白。也不知布仁是什么时候去雇的三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