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1
好吧,我开始讲了。
当年我在旱冰场上看上了一个姑娘,在她面前我凌空旋转了一个优美的三百六十度,当我落下来的时候,我看到这个姑娘惊讶地张开湿润的小嘴,当时我就炽热地看着她,对自己说,我要让她成为我的马子。
那个时候,整个烟台街面上想当我马子的姑娘特别多,她们整晚整晚围在文化宫的旱冰场边上,看我滑旱冰,每当我凌空转起整个烟台街面上独一无二的三百六十度,她们就疯了一样尖叫,热泪盈眶。由此我树了很多敌,有天晚上当我叼着烟卷走到一条胡同口时,被六个留锅盖头的混混围住了,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剁骨头用的大菜刀,把烟头在地上狠狠捻碎了,朝着我围过来。我抽下带有铜扣的裤带,攥在手里舞起来,我没命地舞,舞得虎虎生风,也不知过了多久它拦腰被斩断了,铜扣带着半截露出毛边的裤带,嗖地一下飞到空里,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听到一个混混轻蔑地嘲笑我,说,这傻逼,什么年代了,还使铜裤带,今天废了他。我窜上人行道,伸手从一棵柳树下拔起一块带土的板砖,朝一个离我最近的混混头上拍去,他的头应声而破,菜刀逛当掉到地上,接着我拾起他的菜刀,朝另一个离我最近的混混头上劈去,我听到他的头盖骨响起喀嚓的一声。当我放倒两个人之后,另外四个就像剁猪肉一样开始剁我,等我醒过来时已经是四天以后,我的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白花花的,我妈流着眼泪坐在我旁边。
那场殴斗给我带来了三个结果,第一,我被建委辞退了,这是我爸从建筑公司党委书记岗位上退休之前利用职权给我弄到的一份好工作。第二,我差点进了监狱,因为被我用菜刀劈了头盖骨的混混差点死了,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人的头盖骨还是极其坚硬的。第三,我强烈地想恋爱一回,对象就是旱冰场边上张开湿润小嘴的姑娘,从医院里回家之后不久,我就搞清楚了她的身份,她是烟台街面上一个名叫老黑的大哥的马子,当我出院以后老黑大哥还找人给我捎话,说我在小水姑娘面前的卖弄让他老人家很不高兴。不要让老黑大哥看到你,也不准再去看小水姑娘一眼,老黑大哥的马仔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我的脑门说。我的后脑被一下一下撞击到墙上,很疼,我数了,他让我的脑袋撞了二十二下墙。
二十天后我在文化宫广场边上卖烤肉串,让老黑的马仔看到了,他们踢翻了我的摊子,肉串撒了一地。三十天后他们又在朱雀街上找到我,他们再次踢翻了我的摊子,还戳着我的脑门说,小子,有老黑大哥在,烟台这街面上就没你混的地儿。这次我见到了老黑,他穿着一件很新的黄绿色军大衣,手抄在口袋里,嘴里叼着一支烟,留着跟霍元甲和陈真一样的锅盖头。他悠闲地叼着烟卷站在街上,不怒自威,我手里还抓着的一把肉串扑啦啦全掉到了地上。当天我在床上翻腾了一夜,且噩梦连连,第一个梦里我见到我被老黑用菜刀劈死了,第二个梦里我见到我把老黑劈死了,第三个梦里我见到我变成了老黑,也像他一样穿着军大衣,不怒自威地站在烟台街面上。
你知道的,烟台是个城市,但那时候,十几二十几岁的小青年们都管城市不叫城市,叫街面,这就像管女朋友不叫女朋友,而叫马子一样,是个很具时代特征的称谓。凡是有点血气的小青年们,都想在街面上混个出人头地,后面跟着一帮小马仔,耀武扬威的,泡个马子也容易。这当然怪不得他们,谁让那时候没有电视可看没有手机可玩没有网吧可泡呢,没考上大学的社会青年除了到文化宫的旱冰场上玩玩旱冰,到影院里看看电影,几乎没别的娱乐节目填充他们枯燥无味的生活。老黄家本来对我寄予厚望,我被辞了以后,我的已经退休两年的老父亲觉得面子上很下不来,他对我恨之入骨,哮喘病多次复发,经常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说黄金你怎么就不像我呢,你怎么就不像我呢?我的生性懦弱的老妈眼泪汪汪地瞅着我,说咱们老黄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名叫苑小水的姑娘在虹口宾馆里干服务员,我不喜欢在老黄家呆着,因此就偷偷溜到虹口宾馆附近胡同里,希望见到我心目中理想的这个姑娘。有很多次我都看见老黑骑着一辆摩托车,把苑小水从宾馆里接出来,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没有老黑胯下那样一辆耀武扬威的摩托车,因此我无法知道他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对苑小水姑娘的思念搞得我形销骨立,有一次在文化宫的旱冰场上我试图旋转那个著名的凌空三百六十度,结果我摔到了地上,嘴巴摔破,到医院缝了五针,围观的姑娘都非常惊讶,她们美丽的眼睛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让我万分沮丧。我想,是因为苑小水不在旱冰场边上,我才没有转好凌空三百六十度的,自从我上次在她面前卖弄了那么一次之后,苑小水就从旱冰场上消失了,我陡然觉得烟台这个城市空旷起来,让我难受。有一次我跟着一个新认识的兄弟到著名的朱雀街上去,他去找鸡,我因为思念苑小水,因此从感情上发誓要对她忠贞,就一个人在朱雀街上溜达,等这个名叫王铁的小兄弟。这个时候从路边一家书店里走出一个男人,他朝我说,兄弟,屋里三缺一,帮帮忙,玩两圈怎么样?我很高兴,心想赚钱的机会来了,这个小子不长眼,不知道我是麻将高手。
进了书店之后,我看到两个模样俊俏的中年女人坐在桌子旁边,百无聊赖,我想,今晚我要把这三个百无聊赖的人收拾了。结果刚玩上第一圈,我就意识到我遇上了麻烦,这两个女人牌技特高,弄得我不敢吃不敢碰,几圈下来汗就湿透了衣服。就在我掏出口袋里最后一张钱的时候,我的兄弟王铁进来了,他拉我出去,说快走快走你家着火了。出去之后他抖嗦着声音说,你小子也太敢玩了,知不知道那俩娘们儿干吗的?我说不知道,他说说出来吓死你,地下赌场干过洗牌的。
那个晚上没出什么事,两个麻将女杰很奇怪地从屋里出来,把从我口袋里刮去的钱又还给了我,其中一个名叫张柳儿的,临走前还很豪爽地拍着我肩说,想不想跟我学?我说想,她说那就认我当干姐姐吧,我当场就叫了她一声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