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肥胖臃肿、行动迟缓、脸和秃头都是深红色,说话用的是又轻又低的胸音、一双小眼睛像老酒鬼那样通红、与人无忤而又庄重得体、不露声色的人,也许会这样活下去,也许会活到老死也交不到一个好朋友,但是在他所憎恶的白天和夜晚的办公时间里,在他担任常委的工会委员会的会议上,在喝酒和打牌时,却受到一致的接待,并且不管他个人愿望如何,在职务上慢慢地一级一级地升上去。他也许会这样活下去,如果……
斯塔庆柯一开头就很清楚,他这个不露声色的人所生活的国家是抵挡不住德国的。这并不是因为他掌握两国资源的情况,也不是因为他对国际形势了如指掌(这二者的情况他根本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而是因为这个不符合他生活理想的国家是抵挡不住照他看来是完全符合他生活理想的那个国家的。早在六月的那个星期天,当斯塔庆柯听到莫洛托夫的广播演说①的时候,他已经在内心感到某种不安,一种在必须乔迁之前所产生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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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当时苏联人民委员会第一副主席兼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所作关于法西斯德国入侵苏联的广播演说。
每次传来红军放弃一些城市、离国境愈来愈远的消息时,他也越来越明白乔迁是势在必行了。基辅被占领的那一天,斯塔庆柯似乎已经走上了通往新居之路,而且胸怀宏图,决心将它好好安排和布置一番。
所以到德军开进克拉斯诺顿的那一刻为止,斯塔庆柯在精神上大致也经历了拿破仑逃出埃尔巴岛回到巴黎所走过的同样的路程。
斯塔庆柯去进谒冯文采尔将军的时候,先后受到哨兵和勤务兵的长时间的粗暴的阻拦。该他倒楣,正巧从屋子里走出了维拉外婆。斯塔庆柯一向非常怕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连忙脱帽向外婆低低一鞠躬,装出他只是借道穿过院子从这条街到那一条街上去的样子。外婆并没有发觉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站在庭园门口,总算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个年轻副官。
肥胖的斯塔庆柯脱下帽子,连跑带跳地紧跟在德国军官后面。那副官根本对他看也不看,也不去仔细地听他的话,只是用手指向他点点德军卫戍司令部。
本城卫戍司令是党卫队冲锋队长斯托倍,他的模样跟斯塔庆柯年轻时候在《田地》①杂志刊登的帝王相会的照片上经常看到的那些中年普鲁士宪兵好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冲锋队长斯托倍的体质是容易中风的类型,两撇花白的口髭都捻得紧紧的,像海马的尾巴一样。他的浮肿的、好像灌满啤酒的脸上布满了密网般的青黄色血管,鼓出的眼睛是混浊不清的玻璃瓶的颜色,分不出眼白和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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