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找您,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她一边让孩子们走进去,一面说。
谢辽萨和维佳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都有点胆怯。一个瘦长、阔肩、硬朗的白发老人,迎着他们站起来。他的脸刮得很干净,颧骨高耸,鹰钩鼻,方下巴,被太阳晒得发出黑光的脸上有着很深的纵皱纹,——老人全身仿佛是铜铸的。他从桌旁站起来,孩子们看到桌上既没有书报,又没有药物,整个办公室都是空空荡荡的,而且他又是一个人坐在里面,因此他们明白,医生在这个办公室里并不办公,只是独自坐在那里考虑一些伤透脑筋的问题。他们明白这一点,还由于医生已经不穿军装,而是穿着便服:他穿着灰色上装,领子从颈部用带子系住的白罩衣下面露出来,下面穿着灰色裤子,脚上的半高统皮鞋没有擦干净,大概不是他自己的。
他也像娜佳、鲁莎、以及病房里的伤员们那样,非常严肃地望着这两个孩子,并没有露出惊奇的神气。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我们是来帮您把伤员们分送到居民家里去的。”谢辽萨说,他一看便明白对这个人用不着多说。
“人家肯收吗?”医生问道。
“有这样的人,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娜佳用她那悦耳的声音说,“市立医院的助理护士鲁莎愿意带一个回去,她还答应介绍几家,孩子们可以去征求一些人的意见,我也可以帮忙,别的克拉斯诺顿人也不会拒绝帮忙。我们邱列宁家也可以收容,可是我们家里没有地方,”娜佳说的时候脸涨得通红,连小小的颧骨上都现出了鲜艳的红晕。谢辽萨的脸突然也红起来,虽然娜佳说的是实话。
“请把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叫来。”医生说。
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是市立医院的一个年轻医生。医院全体人员撤退的时候,她因为母亲(母亲不住在城里,住在离城十八公里的矿村克拉斯诺顿)有病,无人照顾,所以没有走。她因为自己什么地方都不去而留在德国人统治下面,在同事面前感到惭愧;既然市立医院里还留着病人、财产、药物和医疗器械,她就自愿地担负起市立医院主任医师的责任。
娜佳出去了。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在桌旁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精力充沛地、利落地甩开白罩衣的下摆,从上装口袋里掏出烟盒和一张折着的、皱皱巴巴的旧报纸,从边上撕下一角,一只青筋突露的大手和嘴唇非常迅速地动着,就用烟盒里的马合烟①卷成烟卷,抽了起来。
--------
①马合烟是一种劣质烟草。
“对,这是一个办法。”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说,他望了望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的孩子们,脸上毫无笑容。
他先看看谢辽萨,再看看维佳,然后又看看谢辽萨,仿佛知道他是头儿。维佳懂得这一瞥的意义,但是毫不生气,因为他也知道谢辽萨是头儿,而且要谢辽萨做头儿,他是以谢辽萨感到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