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拿起灯,二人于是到了书房里。
书房里,书架上的书仍像先前一样摆放着,纹丝未动。只是最上层现在又放了三只花瓶,那是弗雷斯蒂埃去世前一天在朱昂湾买的。桌子下面,死者生前用过的暖脚套还摆在那里,正等着杜洛瓦来享用。杜洛瓦在桌前坐下后,随手拿起一支象牙蘸水笔。笔杆上,死者生前咬过的斑斑痕迹,清晰可见。
玛德莱娜点上一支烟,靠在壁炉上,把她听到的消息谈了谈,接着又说了说她的想法和她所考虑的文章梗概。
杜洛瓦一边仔细听着,一边不时在纸上匆匆写下几个字。玛德莱娜说完后,他提了些不同的看法,然后又回到所谈问题上,大大作了一番发挥。经他这样一改,他此刻所谈的,已经不是什么文章的梗概,而是要掀起一场倒阁运动。这篇檄文不过是个引子。她妻子已放下手中的香烟,不觉兴趣大增。杜洛瓦一番话使她茅塞顿开,对问题看得更深、更远了。
因此她不时点头道:“对……对……很好……太好了……
这才显出文章的分量……”
杜洛瓦说完后,她催促道:
“现在快动笔吧。”
然而一旦摊开稿纸,杜洛瓦又不知从何落笔了,这是他一贯的毛病。他苦苦地思索了起来。玛德莱娜于是走过来,轻轻地伏在他肩上,在他耳边,低声一句句地向他口授。
虽然如此,她仍不时停下来,显出一番把握不定的样子,问道:
“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杜洛瓦每次总这样答道。
玛德莱娜出语辛辣而又尖刻,正是女流之辈所特有的,现在正可用来对现任政府首脑大张挞伐。她不仅对这位政府首脑所推行的政策大加嘲讽,而且对其长相尽情奚落。文章写得潇洒自如,意趣横生,使人读了不禁开怀大笑,同时对其观察之敏锐也深为折服。
犹有甚者,杜洛瓦还不时地加上几句,使文章的锋芒所向显得更加咄咄逼人。此外,别有用心地含沙射影,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这是他在撰写本地新闻时磨练出来的。每当他觉得玛德莱娜提供的依据不太可靠,易于弄巧成拙时,他总有办法把文章写得扑朔迷离,使读者不由得不信,从而比直接说出更具分量。
文章写好后,杜洛瓦以抑扬顿挫的腔调,大声读了一遍。夫妻俩一致认为写得无懈可击,好像互相敞开了心扉似的,带着分外的欣喜和惊奇相视而笑。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彼此间因深深的倾慕和柔情依依而兴奋不已,从心灵到躯体不禁春情萌动,最后不约而同地一下子投入对方的怀抱。
“咱们现在去睡吧,”杜洛瓦拿起桌上的灯,目光灼灼。“您既然掌灯引路,请不妨先行一步,我的主人,”玛德莱娜回道。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往卧房走去。妻子在后面一边走着,一边还为了让他快走,而不停地用指尖在丈夫的脖颈处轻轻地挠着,因为杜洛瓦最怕别人给他搔痒。
文章以乔治杜洛瓦德康泰尔的署名发表后,引起很大轰动。众议院一片哗然。瓦尔特老头对杜洛瓦大大夸奖了一番,决定《法兰西生活报》的政治栏目,从此由他负责,社会新闻栏则仍由布瓦勒纳负责。
该报随后对负责国家日常事务的内阁,展开了一系列巧妙而又猛烈的抨击。有关文章都写得别具匠心,且例举了大量事实,时而挖苦讽刺,取笑逗乐,时而笔锋犀[xī]利,炮火连连。如此接二连三,打得既准又狠,使人惊讶不已。大段大段地转载《法兰西生活报》的文章,一时成为其他报刊的时髦之举。官场人士纷纷打听,可否对这未曾谋面的凶狠家伙许以高官厚禄,从而使之偃旗息鼓。
杜洛瓦因而在政界名噪一时。人们一见到他,便是一番热烈的握手,头上的帽子举得老高,其声望之与日俱增,由此可见一斑。不过相形之下,他妻子主意之多,消息之灵和交游之广,更使他暗暗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