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搂着父亲的那种亲热劲儿,让格朗台都差点儿脸红了,他的良心有点不安。
“积攒一百万得很多时间吧?”她问。
“天!”箍桶匠说,“你知道什么叫一枚拿破仑吗?一百万就得有五万枚拿破仑。”
“妈妈,咱们为他做几场‘九天祈祷’吧。”
“我也想到了,”母亲回答说。
“又来了,老是花钱,”父亲叫起来,“啊!你们以为家里有几千几百呀?”
这时,顶楼上隐隐传来一声格外凄厉的哀号,吓得欧叶妮同她母亲混身冰凉。
“娜农,上楼看看他是不是要自杀,”格朗台说。说罢,他转身望到他的妻子和女儿给他那句话吓得脸色刷白,便说:“啊!瞧你们!别胡来,你们俩。我走了。我要去应付荷兰客人,他们今天走。然后我要去见克吕旭,跟他谈谈今天的这些事儿。”
他走了,见格朗台开门出去,欧叶妮和母亲舒了一口气。在这以前,女儿从来没有感到在父亲面前这样拘束;但是,这几个小时以来,她的感情和思想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妈妈,一桶酒能卖多少钱?”
“你父亲能卖到一百到一百五十法郎,听说有时卖到二百。”
“他一旦有一千四百桶酒……”
“说实话,孩子,我不知道可以卖多少钱,你父亲从来不跟我谈他的生意。”
“这么说来,爸爸应该有钱……”
“也许吧。但是克吕旭先生告诉我,两年前他买下了弗洛瓦丰。他手头也紧。”
欧叶妮再也弄不清父亲究竟有多少财产,她算来算去只能到此为止。
“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那个小宝贝!”娜农下楼来,说道,“他像条小牛伏在床上,哭得像哭丧的圣女,这正是老天保佑了!那可怜的文弱青年多伤心呀?”
“妈妈,咱们赶紧去劝劝他吧。倘若有人敲门,咱们就赶紧下楼。”
格朗台太太抵挡不住女儿悦耳的声音。欧叶妮那么崇高,她成熟了。母女俩提心吊胆地上楼,到夏尔的卧室去。门开着。年轻的小伙子既看不见也听不到有人上来,只顾埋头痛哭,发出不成调的哀号。
“他对他父亲的感情有多深!”欧叶妮悄声说道。
她的话音明显地透露出她不知不觉萌动的深情和产生的希望。所以格朗台太太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满慈爱,她悄俏对女儿耳语道:“小心,你爱上他了。”
“爱上他!”欧叶妮接言道,“要是听到父亲上午怎么说的,您就不会说这话了。”
夏尔翻了一个身,瞅见伯母和堂姐。
“我失去了父亲,可怜的父亲!倘若他早把内心的不幸告诉我,我们俩很可以同心协力设法挽回。天哪,我的好爸爸!我本以为不久就能再见到他,我现在想来,临别的那天,我没有亲亲热热地跟他吻别……”
一阵呜咽切断了他的哭诉。
“咱们一定好好地为他祈祷,”格朗台太太说,“上帝的旨意,您还得服从。”
“堂弟,”欧叶妮说,“打起精神来!您的损失既然不可挽回,那么现在就趁早想想如何保全面子……”
欧叶妮像对什么事都面面俱到似的,即使安慰别人也考虑得很周全的女人那样,自有一种本能;她要让堂弟多想想自己的今后,以此减轻眼前的痛苦。
“我的面子?……”青年人把头发猛地一甩,合抱着手臂,坐起来喊道。“啊!不错。伯父说,我的父亲破产了。”他发出撕裂人心的叫声,双手蒙住了脸。“您别管我,堂姐,您走开!天哪,天哪!饶恕我的父亲吧,你一定痛苦至极才轻生的!”
看到他这种幼稚、真实、没有心计、没有思前想后的痛苦的表现,真让人又感动、又害怕。夏尔挥手请她们走开,心地纯朴的欧叶妮和她的母亲都懂得,这是一种不要别人过问的痛苦。她们下楼,默默地回到窗前各自的坐位上,重操活计;足足一个小时,她们没有说一句话。刚才欧叶妮凭她那种一眼能把什么都看清的少女特有的目力,瞥了一眼堂弟的生活用品,她看到了那套精致的梳洗用的小玩意儿,镶金的剪子和剃刀。在悲恸的气氛中流露出这样奢华气派,也许是出于对比的效果吧,使夏尔在欧叶妮看来更值得关切。从来没有这样严重的事件,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触动过母女俩的想象力;她们长期沉溺在平静和孤独之中。
“妈妈,”欧叶妮说,“咱们给叔叔戴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