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弗一向纳闷,老先生说这番话时的神情为什么相当悲哀。他不明白,因为老先生每次都在希望有一个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他希望自己去世后有一个儿子能来到这个地方——一个壮实自豪的儿子,站在以后的斯塔弗一类的人面前说:“为了纪念家父。”那一来就成为一个制度了。
然而老先生没有亲属。他在公园东面一条冷僻的街道的一座败落的褐石住宅里租了几间屋子。冬天,他在一个不比衣箱大多少的温室里种些倒挂金钟。春天,他参加复活节的游行。夏天,他在新泽西州山间的农舍里寄宿,坐在柳条扶手椅上,谈着他希望总有一天能找到的某种扑翼蝴蝶。秋天,他请斯塔弗吃顿饭。老先生干的事就是这些。
斯塔弗抬着头,瞅了他一会儿,自怨自艾,好不烦恼,可是又束手无策。老先生的眼睛里闪出为善最乐的光亮。他脸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深,但他那小小的黑领结依然非常神气,他的衬衫又白又漂亮,他那两撇灰胡髭典雅地翘着。斯塔弗发出一种象是锅里煮豌豆的声音。他原想说些什么;这种声音老先生已经听过九次了,他理所当然地把它当成斯塔弗表示接受的老一套话。
“谢谢你,先生。非常感谢,我跟你一起去。我饿极啦,先生。”
饱胀引起的昏昏沉沉的感觉,并没有动摇斯塔弗脑子里的那个信念:他是某种制度的基石。他的感恩节的胃口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这位占有优先权的慈祥的老先生;因为即使不根据实际的起诉期限法①,也得考虑到既定习俗的全部神圣权利。不错,美国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可是为了建立传统,总得有人充当循环小数呀。英雄们不一定非得使用钢铁和黄金不可。瞧,这儿就有一位英雄,光是挥弄着马马虎虎地镀了银的铁器和锡器②。
①起诉期限法:英美法律规定,不动产遭受侵害的起诉期限为二十年,动产为六年,犯法行为为二年;超过上述期限后原告不得提出诉讼。
②指吃饭用的刀叉盘碟。
老先生带着他的一年一度的受惠者,朝南去到那家饭馆和那张年年举行盛宴的桌子。他们给认出来了。
“老家伙来啦,”一个侍者说,“他每年感恩节都请那个穷汉吃上一顿。”
老先生坐在桌子对面,朝着他的将要成为古老传统的基石,脸上发出象熏黑的珠子似的光芒。侍者在桌子上摆满了节日的食物——斯塔弗叹了口气(别人还以为这是饥饿的表示呢),举起了刀叉,替自己刻了一顶不朽的桂冠。
在敌军人马中杀开一条血路的英雄都没有他这样勇敢。火鸡、肉排、汤、蔬菜、馅饼,一端到他面前就不见了。他跨进饭馆的时候,肚子里已经塞得实实足足,食物的气味几乎使他丧失绅士的荣誉,但他却象一个真正的骑士,打起精神,坚持到底。他看到老先生脸上的行善的快乐——倒挂金钟和扑翼蝴蝶带来的快乐都不能与此相比——他实在不忍扫他老人家的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