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弗皮特朝前面直瞪瞪地望了十分钟之后,觉得很想换换眼界。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慢慢把头扭向左面。这当儿,他的眼球惊恐地鼓了出来,他的呼吸停止了,他那穿着破皮鞋的短脚在砂砾地上簌簌地扭动着。
因为那位老先生正穿过四马路,朝他坐着的长凳方向走来。
九年来,每逢感恩节的时候,这位老先生总是来这儿寻找坐在长凳上的斯塔弗皮特。老先生想把这件事形成一个传统。九年来的每一个感恩节,他总是在这儿找到了斯塔弗,总是带他到一家饭馆里去,看他美餐一顿。这类事在英国是做得很自然的。然而美国是个年轻的国家,坚持九年已经算是不坏了。那位老先生是忠实的美国爱国者,并且自认为是创立美国传统的先驱之一。为了引起人们注意,我们必须长期坚持一件事情,一步也不放松。比如收集每周几毛钱的工人保险费啦,打扫街道啦,等等。
老先生庄严地朝着他所培植的制度笔直走去。不错,斯塔弗皮特一年一度的感觉并不象英国的大宪章或者早餐的果酱那样具有国家性。不过它至少是向前迈了一步。它几乎有点封建意味。它至少证明了要在纽——唔!——在美国树立一种习俗并不是不可能的。
老先生又高又瘦,年过花甲。他穿着一身黑衣服,鼻子上架着一副不稳当的老式眼镜。他的头发比去年白一点儿,稀一点儿,并且好象比去年更借重那支粗而多节的曲柄拐杖。
斯塔弗皮特眼看他的老恩人走近,不禁呼吸短促,直打哆嗦,正如某位太太的过于肥胖的狮子狗看到一条野狗对它呲牙竖毛时那样。他很想跳起来逃跑,可是即使桑托斯-杜蒙①施展出全部本领,也无法使他同长凳分开。那两位老太太的忠心的家仆办事情可着实彻底。
①桑托斯-杜蒙(1873~1932):巴西气球驾驶员,一九○一年乘汽球从法国的圣克卢至埃菲尔铁塔往返飞行一次,一九○六和一九○九年又试飞过风筝式飞机和单翼飞机。
“你好。”老先生说。“我很高兴见到,又一年的变迁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你仍旧很健旺地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逍遥自在。仅仅为了这一点幸福,今天这个感恩节对我们两人都有很大的意义。假如你愿意跟我一起来,朋友,我预备请你吃顿饭,让你的身心取得协调。”
老先生每次都说这番同样的话。九年来的每一个感恩节都是这样。这些话本身几乎成了一个制度。除了《独立宣言》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同它相比了。以前在斯塔弗听来,它们象音乐一般美妙。现今他却愁眉苦脸,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老先生的脸。细雪落到斯塔弗的汗水淋漓的额头上,几乎咝咝发响。但是老先生却在微微打战,他掉转身子,背朝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