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将近两个月后,便开始抱怨说,他觉得身体更糟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牧场上的负担,贪鬼和梦魇①。他象一个恶毒的妖精或长舌妇,独自关在屋子里,整天发牢骚,抱怨,詈骂,责备。他抱怨说,他被人家不由分说地骗到了地狱里;他就要因为缺乏照顾和舒适而死了。尽管他威胁说他的病越来越重,在别人眼里,他却没有变。他那双葡萄干似的眼睛仍旧那么亮,那么可怕;他的嗓音仍旧那么刺耳;他那皮肤绷得象鼓面一般紧;起老茧的脸并没有消瘦。他那高耸的颧骨每天下午泛起两片潮红,说明一支体温计也许可以揭露某种征状。胸部叩诊也许可以证实麦圭尔只有半边的肺在呼吸,不过他的外表仍跟以前一样。
①“梦魇”的原文是“the Old Man of the Sea”,典出《天方夜谭》故事中骑在水手辛巴德肩上不肯下来,老是驱使辛巴德涉水的海边老人。
经常伺候他的是伊拉里奥。指日可待的总管职位的许诺肯定给了他极大的激励,因为服侍麦圭尔的差使简直是活受罪。麦圭尔吩咐关上窗子,拉下窗帘,不让他唯一的救星新鲜空气进来。屋子里整天弥漫着污浊的蓝色的烟雾;谁走进这间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屋子,谁就得坐着听那小妖精无休无止地吹嘘他那不光彩的经历。
最叫人纳闷的是麦圭尔同他恩人之间的关系。这个病人对牧场主的态度,正如一个倔强乖张的小孩儿对待溺爱的父母。雷德勒离开牧场的时候,麦圭尔就不怀好意地闷声不响,发着脾气。雷德勒一回来,麦圭尔就激烈地、刻毒地把他骂得狗血喷头。雷德勒对他客人的态度也相当费解。牧场主仿佛真的承认并且觉得自己正是麦圭尔所猛烈攻击的人物——专制暴君和万恶的压迫者。他仿佛认为那家伙的情况应该由他负责,不管对方怎样谩骂,他总是心平气和,甚至觉得抱歉。
一天,雷德勒对他说:“你不妨多呼吸些新鲜空气,老弟。假如你愿意到外面跑跑,每天都可以用我的马车,我还可以派一个车夫供你使唤。到一个营地里去试一两个星期。我准替你安排得舒舒服服。土地和外面的空气——这些东西才能治好你的病。我知道有一个费城的人,比你病得凶,在瓜达卢佩迷了路,随着牧羊营里的人在草地上睡了两个星期。哎,先生,这使他的病情有了好转,后来果然完全恢复。接近土地——那里有自然界的医药。从现在开始不妨骑骑马。有一匹驯顺的小马——”
“我什么地方跟你过不去?”麦圭尔嚷道。“我几时坑害过你?我有没有求你带我上这儿来?你高兴的话,把我赶到你的营地里去好啦,或者一刀把我捅死;省却麻烦。叫我骑马!我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呢。即使一个五岁的娃娃来揍我,我也没法招架。全是你这该死的牧场害我的。这里没有吃的,没有看的,没有可以交谈的人,有的只是一批连练拳的沙袋和龙虾肉色拉都分不清的乡巴佬。”
“不错,这个地方很荒凉。”雷德勒不好意思地道歉说。“我们这儿很丰饶,但是很简朴。你想要什么,弟兄们可以骑马到外面去替你弄来。”
查德默奇森最先认为麦圭尔是诈病。查德是圆圈横条牛队①里的牧童,他赶了三十英里路,并且绕了四英里的冤枉路,替麦圭尔弄来一篮子葡萄。在那烟气弥漫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后,他跑出来,直言不讳地把他的猜疑告诉了雷德勒。
①指那队牛都以形烙印为记号。
“他的胳臂,”查德说,“比金刚石还要硬。他教我怎么打人家的大洋神经丛②,挨他一拳简直象给野马连踢两下。他在诳你呢,老柯。他不会比我病得更凶。我本来不愿意讲出来,可是那小子在你这儿蒙吃蒙住,我不得不讲了。”
②原文是“shore-perplexus”,应作“Solar plexus”(胃部的太阳神经丛),查德听不懂,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