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圭尔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这个牧场的庄院是当地最好的。砌房的砖是从一百英里以外运来的。不过房子只有一层,四间屋子外面围着一道泥地的回廊。杂乱的马具、狗具、马鞍、大车、枪枝、以及牧童的装备,叫那个过惯城市生活,如今落魄的运动家看了怪不顺眼。
“好啦,我们到家啦。”雷德勒快活地说。
“这个鬼地方。”麦圭尔马上接口说,他突然一阵咳嗽,憋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在回廊的泥地上打滚。
“我们会想办法让你舒服些,老弟。”牧场主和气地说。“屋子里面并不精致;不过对你最有好处的倒是室外。里面的一间归你住。只要是我们有的东西,你尽管要好啦。”
他把麦圭尔领到东面的屋子里。地上很干净,没有地毯。打开的窗户里吹来一阵阵海湾风,拂动着白色的窗帘。屋子当中有一张柳条大摇椅,两把直背椅子,一张长桌,桌子上满是报纸、烟斗、烟草、马刺和子弹。墙壁上安着几只剥制得很好的鹿头和一个硕大的黑野猪头。屋角有一张宽阔而凉爽的帆布床。纽西斯郡的人认为这间客房给王子住都合适。麦圭尔却朝它撇撇嘴。他掏出他那五分钱的镍币,往天花板上一扔。
“你以为我说没钱是撒谎吗?你高兴的话,不妨搜我口袋。那是库房里最后一枚钱币啦。谁来付钱呀?”
牧场主那清澈的灰色眼睛,从灰色的眉毛底下坚定地瞅着他客人那黑珠子般的眼睛。歇了一会儿,他直截了当,然而并不失礼地说:“老弟,假如你不再提钱,我就很领你的情。一次已经足够啦。被我请到牧场上来的人一个钱也不用花,他们也很少提起要付钱。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吃晚饭了。壶里有水,挂在回廊里的红瓦罐里的水比较凉,可以喝。”
“铃在哪儿?”麦圭尔打量着周围说。
“什么铃?”
“召唤佣人拿东西的铃。我可不能——喂,”他突然软弱无力地发起火来,“我根本没请你把我带来。我根本没有拦住你,向你要过一分钱。我根本没有先开口把我的不幸告诉你,你问了我才说的。现在我落到这里,离侍者和鸡尾酒有五十英里远。我有病,不能动。哟!可是我一个钱也没有!”麦圭尔扑到床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雷德勒走到门口喊了一声。一个二十来岁,身材瘦长,面色红润的墨西哥小伙子很快就来了。雷德勒对他讲西班牙语。
“伊拉里奥,我记得我答应过你,到秋季赶牲口的时候让你去圣卡洛斯牧场当牧童。”
“是的,先生,承蒙你的好意。”
“听着,这位小先生是我的朋友。他病得很厉害。你待在他身边。随时伺候他。耐心照顾他。等他好了,或者——唔,等他好了,我就让你当多石牧场的总管,比牧童更强,好吗?”
“那敢情好——多谢你,先生。”伊拉里奥感激得几乎要跪下去,但是牧场主善意地踹了他一脚,喝道:“别演滑稽戏啦。”
十分钟后,伊拉里奥从麦圭尔的屋子里出来,站到雷德勒面前。
“那位小先生,”他说,“向你致意,”(这是雷德勒教给伊拉里奥的规矩)“他要一些碎冰,洗个热水浴,喝掺有柠檬汽水的杜松子酒,把所有的窗子都关严,还要烤面包,修脸,一份《纽约先驱报》,香烟,再要发一个电报。”
雷德勒从药品柜里取出一夸特容量的威士忌酒瓶。“把这给他。”他说。
索利托牧场上的恐怖统治就是这样开始的。最初几个星期,各处的牧童骑着马赶了好几英里路来看雷德勒新弄来的客人;麦圭尔则在他们面前吆喝,吹牛,大摆架子。在他们眼里,他完全是个新奇的人物。他把拳斗的错综复杂的奥妙和腾挪闪躲的诀窍解释给他们听。他让他们了解到靠运动吃饭的人的不规矩的生活方式。他的切口和俚语老是引起他们发笑和诧异。他的手势,特别的姿态,赤裸裸的下流话和下流想法,把他们迷住了。他好象是从一个新世界来的人物。
说来奇怪,他所进入的这个新环境对他毫无影响。他是个彻头彻尾,顽固不化的自私的人。他觉得自己仿佛暂时退居到一个空间,这个空间里只有听他回忆往事的人。无论是草原上白天的无边自由也好,还是夜晚的星光灿烂、庄严肃穆也好,都不能触动他。曙光的色彩并不能把他的注意力从粉红色的运动报刊上转移过来。“不劳而获”是他毕生的目标;第三十七号街上的咖啡馆是他奋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