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儿子,是个工人。”
“姓什么?”
“符拉索夫。”
“没听说过。进来很久了吗?”
“第七个礼拜了……”
“我儿子是第十个月了!”老妇人说。在他的声音里面,母亲感到有一种宛若自豪的奇妙的东西。
“是啊!”秃头老人很快地说。“耐不住了……大家都在焦急,大家都在吵闹,一切都在涨价。而人的价格,却反比例地降低了。安安稳稳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一点不错!”军人说。“不成样子了,最后呀,应该来一个坚决的命令:‘不准说话!’应当这么办。坚决的命令……”
谈话变成了共同的、活跃的。每个人都想赶快陈述出自己对生活的意见,但是大家都是放低了声音在谈话,在他们身上,母亲感到一种陌生的东西。平常在家里,谈话不是这要!总是比较容易了解,简单,响亮。
一个留着西方的红胡子的胖看守,叫出了母亲的姓名,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一遍,对她说:
“跟我来!”然后他一拐一拐地带她进去。
她一步一步地跟着走,很想往看守背上推一下,使他走得快些。巴威尔站在一间小屋里面,微笑地将手伸出来。母亲握住了他的手笑着,频繁地眨着眼睛,因为找不出适当的话,只是低声地说:
“你好……你好……”
“妈妈,你静一静心!”巴威尔握着她的手说。
“没有什么。”
“母亲!”看守叹了口气说,“也得分开一点,——你们中间应该拉开一些距离……”
看守这样说着,很响地打了一个哈欠。巴威尔问问她的健康情况,打听家里的事……母亲在期望着别的什么问题,所以在她儿子眼里寻找着,可是却没有找到。他和平常一样的平静,不过脸色稍稍有点发青,而且眼睛好像大了一点。
“莎夏向你问好呢!”她说。
巴威尔的眼睑颤动了一下。表情变得温和了,微微地一笑。一股刺骨的悲痛,刺疼了母亲的心。
“你很快就能出来了。”带着一种屈辱和焦躁的表情,她说了出来。“为什么叫你坐牢呢?那些传单不是照样又出来了吗?……”
巴威匀眼睛里放出了欢乐的光芒。
“又散出来了?”他很快地问。
“不准说这些话!”看守懒洋洋地命令。“只许谈谈家常的事情……”
“难道这不是家常的事情吗?”母亲反问。
“我不知道,不过这是禁止的。”看守心不在焉地坚持说。
“妈妈,谈谈家常的事情吧,”巴威尔说。“妈你在做什么?”
她自己身上感到一种青年人的热情,回答说:
”我拿这些东西到工厂里去……”
她停顿了一下,带着微笑接着说:
“菜汤,麦糊,玛丽亚店里所做的东西,和其它的食物……”
巴威尔领会了。他的面孔由于抑制着内心的笑而颤动起来,他搔着头发,亲切地、用一种母亲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调说:
“妈妈有了职业,真是太好了,——你不闷得慌了!”
“那些传单又散了的时候,我也被搜了一次呢!”母亲似乎很自负地说道。
“又说这些了!”看守生气地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不准说吗?剥夺了自由的人,就是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还要信口胡说!——你得明白什么话是不准说的。”
“啊,妈妈,不要说吧!”巴威尔说。“马特维伊凡诺维奇是好人,不要使他生气。他和我们处得很好。他今天是偶然来监视一下——平常总是副监狱长来看守着的。”
“时间到了!”看守看着表,朝他们宣告。
“那么,谢谢妈妈!”巴威尔说。“谢谢,好妈妈。不要担心,我不久就能出去了……”
他用力抱住她,亲了一下,感动了的母亲,觉得很幸福地哭了起来。
“走吧!”看守说。他一边领着母亲出去,一边嘀咕着说:
“不要哭!会放的,都要放的……这里住不下了……”
回到家里,她满脸笑意,高兴地耸动看眉毛,对霍霍尔说:
“我很巧妙地和他说了,——他懂得了!”
接着她又伤感地叹了口气。
“一定是懂得了!不然,不会那样的和我亲热的,——他从来不是那样子的!”
“哈哈哈!”霍霍尔笑起来。“人各有所求啊,而母亲总是寻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