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利场里,只有一种公共聚会可以让讽刺家和多情人手拉着手一同参加。那儿的形形色色最不调和,有些逗人发笑,有些却是招人伤心的。不管你是性格温柔、感情丰富的人,还是识破人情、愤世嫉俗的人,这地方都可以兼收并蓄,并不显得矛盾。在《泰晤士报》最后一页上面每天登载着一大排的广告,欢迎大家参加这种集会。乔治罗平先生①去世以前,也曾经气度雍容的在会上做过主持人。我想凡是住在伦敦的人,大多数都见过这场面。有些人对于人生感慨很多,想起这种事情说不定会轮到自己头上,心上便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害怕。到得那时候,汉默唐②先生受了第奥盖奈财产管理人的命令,或是各个债权人的委托,就把伊壁鸠鲁③生前的书籍、家具、金银器皿、衣服和上等好酒公开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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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乔治罗平,当时大拍卖行的主人。
②拍卖的时候,每逢一件货物成交,拍卖人便把木槌子敲一下桌子。这里“汉默唐”(Hammerdown)就是敲槌子的意思。
③第奥盖奈(Diogenes,公元前412?—323)是希腊犬儒派哲学家,象征刻苦俭朴的人,因他行同乞丐,睡在木盆里,舍弃一切身外之物。伊壁鸠鲁(Epicurus,公元前342?—270)是希腊享乐派哲学家,此地代表生活奢华的阔人。
哪怕是名利场上最自私的人,看着死去的朋友身后这样不体面,也忍不住要觉得难过和同情。大依芙斯勋爵的尸骨已经埋葬在他家的墓穴里,替他塑像的人在雕像底下刻了一篇句句真实的文章,颂扬他一生的德行,并且描写他的儿子怎么悲痛的情形。他儿子呢,却正在出卖父亲留下来的财产。凡是大依芙斯生前的座上客,走过从前常到的房子,怎么能够不生感叹呢?从前屋子里一到七点钟就灯烛通明,大门一敲就开,殷勤的听差们在楼梯的各个转角上伺候着,当你走上宽敞平坦的楼梯,他们一路传呼着你的名字,一直报到上面的宾客接待室。兴高采烈的大依芙斯老头儿就在那儿招待客人。他的朋友真多,他待客的时候气派也真大。在外面愁眉苦脸的,在他家里变得口角风趣了。在别处互相怨恨诋毁的,在他家里也你敬我爱的了。大依芙斯爱摆架子,可是他的饭菜那么好,客人们还有什么忍不下去的呢?也许他有点儿蠢,可是喝了他的好酒,谁还能嫌他语言无味呢?他俱乐部里许多朋友都在哀悼他。他们说:“咱们把他剩下的勃根第酒买几瓶来吧。价钱倒不必计较。”一个叫平却的说:“大依芙斯老头儿家里拍卖,我买了这小匣子。”说着,把匣子给大家传观了一下,还说:“这东西本来属于路易十五的不知哪个相好。你们瞧着可好看不好看?这小照真美呢!”接下来,大家都议论大依芙斯的儿子怎么滥吃滥用败家产的情形。
唉!这屋子可真是改了样子了。大门前贴了许多广告,用大方块字写着准备拍卖的家具清单。楼上一个窗口外面挑着一小块地毯,就算旗招儿①。肮脏的台阶上懒懒的坐着六七个搬伕。大厅上挤满了穿戴得不干不净的人,到处把印好的卡片塞在来客手里,自告奋勇代客拍进货色。这些人相貌都像东方人。老太太们和外行的人都在楼上房间里,摸摸帐子,按按褥子,碰碰鸭绒被子,把抽屉乒乒乓乓的一开一关。爱翻新样儿的年轻主妇把幔子和穿衣镜等等一件件量过尺寸,看它们是否适合她的新房子。势利鬼往往喜欢吹牛,说他们在大依芙斯家里买了这个那个的,连着吹好几年也不嫌烦。在楼底下,汉默唐先生正坐在饭厅里的核桃木饭桌上,手里摇着象牙的槌子,耍着各种把戏抬价钱。他滔滔不绝的说话,热烈地夸赞货色,一会儿哀求,一会儿讲理,一会儿做出大失所望的样子。他叫着闹着,戴维兹先生懒洋洋的,他刺他一句;莫师先生不肯上前,他激他一下。他命令着,央告着,扯起嗓子大声嚷嚷。到最后,他的槌子像命运之神一样,啪的一声敲下去,就算成交;然后再拍卖底下一项。唉,大依芙斯,当日咱们围着大饭桌吃饭,桌子上铺着一尘不染的桌布饭巾,满台的金银器皿闪闪发亮,何曾想到菜肴里面还包括这么一个大呼小叫的拍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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