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暗淡的,欺妄的,有闲的,会堕落与犯罪的灵魂中,也显露着若干具有比较纯洁的天性的人:——在真诚的人中,例如天真朴讷的皮埃尔别祖霍夫,具有独立不羁的性格与俄罗斯情操的玛丽亚德米特里耶芙娜,饱含着青春之气的罗斯托夫;——在善良与退忍的灵魂中,例如玛丽亚公主;——还有若干并不善良但很高傲且被这不健全的生活所磨难的人,如安德烈亲王。
可是波涛开始翻腾了,第一是“行动”。俄罗斯军队在奥国。无可幸免的宿命支配着战争,而宿命也更不能比在这发泄着一切兽性的场合中更能主宰一切了。真正的领袖并不设法要指挥调度,而是如库图佐夫或巴格拉季昂般,“凡是在实际上只是环境促成的效果,由部下的意志所获得的成绩,或竟是偶然的现象,他们必得要令人相信他们自己的意志是完全和那些力量和谐一致的”。这是听凭命运摆布的好处!纯粹行动的幸福,正则健全的情状。惶乱的精神重复觅得了它们的均衡。安德烈亲王得以呼吸了,开始有了真正的生活……至于在他的本土和这生命的气息与神圣的风波远离着的地方,正当两个最优越的心魂,皮埃尔与玛丽亚公主受着时流的熏染,沉溺于爱河中时,安德烈在奥斯特利茨受伤了,行动对于他突然失掉了陶醉性,一下子得到了无限清明的启示。仰身躺着,“他只看见在他的头上,极高远的地方,一片无垠的青天,几片灰色的薄云无力地飘浮着”。
“何等的宁静!何等的平和!”他对着自己说,“和我狂乱的奔驰相差多远!这美丽的天我怎么早就没有看见?终于窥见了,我何等的幸福!是的,一切是空虚,一切是欺罔,除了它……它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此,颂赞上帝罢!”
然而,生活恢复了,波浪重新低落。灰心的、烦闷的人们,深自沮丧,在都市的颓废的诱惑的空气中他们在黑夜中彷徨。有时,在浊世的毒氛中,融泄着大自然的醉人的气息,春天,爱情,盲目的力量,使魅人的娜塔莎去接近安德烈亲王,而她不久以后,却投入第一个追逐她的男子怀中。尘世已经糟蹋了多少的诗意,温情,心地纯洁!而“威临着恶浊的尘土的无垠的天”依然不变!但是人们却看不见它。即是安德烈也忘记了奥斯特利茨的光明。为他,天只是“阴郁沉重的穹窿”,笼罩着虚无。
对于这些枯萎贫弱的心魂,极需要战争的骚乱重新来刺激他们。国家受着威胁了。一八一二年九月七日,鲍罗金诺村失陷。这庄严伟大的日子埃仇恨都消灭了。道洛霍夫亲抱他的敌人皮埃尔。受伤的安德烈,为了他生平最憎恨的人,病车中的邻人,阿纳托里库拉金遭受患难而痛哭,充满着温情与怜悯。由于热烈的为国牺牲和对于神明的律令的屈服,一切心灵都联合了。
“严肃地,郑重地,接受这不可避免的战争……最艰难的磨炼莫过于把人的自由在神明的律令前低首屈服了。在服从神的意志上才显出心的质朴。”
大将军库图佐夫便是俄国民族心魂和它服从运命的代表:“这个老人,在热情方面,只有经验,——这是热情的结果——他没有用以组合事物搜寻结论的智慧,对于事故,他只用哲学的目光观照,他什么也不发明,什么也不干;但他谛听着,能够回忆一切,知道在适当的时间运用他的记忆,不埋没其中有用的成分,可亦不容忍其中一切有害的成分。在他的士兵的脸上,他会窥到这无可捉摸的,可称为战胜的意志,与未来的胜利的力。他承认比他的意志更强有力的东西,便是在他眼前展现的事物的必然的动向;他看到这些事物,紧随着它们,他亦知道蠲除他的个人意见。”
最后他还有俄罗斯的心。俄国民族的又是镇静又是悲壮的宿命观念,在那可怜的乡人,普拉东卡拉塔耶夫身上亦人格化了,他是质朴的,虔诚的,克制的,即在痛苦与死的时候也含着他那种慈和的微笑。经过了种种磨炼,国家多难,忧患遍尝,书中的两个英雄,皮埃尔与安德烈,由于使他们看到活现的神的爱情与信仰,终于达到了精神的解脱和神秘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