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和鼻涕都出来,润湿了她的腮帮子,流到了她的嘴里。
她接着说:
"从前,我以为你也死了,你!我可怜的绥来司丹。"
他说:
"我先头简直没有认得出是你,我。你从前是那么矮小,现在,这么强健!但是你怎么没有认得出是我,你?"她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
"我看见的男人太多了,以至于他们在我眼睛里仿佛全是一样的!"
他始终睁大着眼睛盯住她的瞳孔,受到了一种羞惭的情绪拘束,并且这情绪强烈得使他如同挨着打的孩子一样老是想叫唤。他仍旧抱着她骑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抚着她的脊梁,这时候他终于从注视里认识了她,认识了他这个妹子--从前他在各处海面上飘荡的时候,她正和那三个由她送终的人留在家乡。于是,突然用他那双粗而且大的海员大巴掌抱住这个重新寻着了的脑袋瓜,像我们吻着亲骨肉一般开始吻着她了。随后,一阵呜咽的动作,一阵男人们的强烈呜咽动作,长得如同波涛一样的,简直就像一阵大醉中干噎一般升到了他的喉管里。
他吃着嘴说:
"你在这儿,原来你就在这儿呀,弗朗琐斯,我的小弗朗琐斯……"
随后,他突然站起来,开始用一道震耳的声音狂吼着,一面举起拳头很沉重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使得那些震翻了的小玻璃杯子都打碎了。随后他走了三四步,左右晃着,伸长两只胳膊,扑倒在地下了。末了他在地下打滚了,一面嚷着,一面用四肢打着地面,并且一面发出好些像是临终干喘的怕人的呻吟。
所有他那些同伴都瞧着他大笑。
"他不过是喝醉了,"有一个说。
"应当教他睡,"另一个说,"倘若他出街,有人马上会把他送到监牢里。"
这时候,因为他身上还有零钱,老板娘就给了他一个铺位,于是他那些醉得连自己都立不稳的同伴们,从那条窄小的扶梯上面,举起他一直送到那个刚刚接待了他的妇人的卧房里,而那个妇人坐在一把椅子上,靠着那张给他们做过犯罪现场的卧榻旁边,一直陪着他哭到天亮。
□作者:莫泊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