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梦见家乡了?”“锅圈儿‘”问道,“猜对啦。梦见草原啦_心里非常难过……要能回家看看多好啊。真不愿意再给沙皇当兵啦。”
“锅圈儿”宽容地笑笑他始终和葛利高里住在一间土屋里,对葛利高里很尊敬,就像一只猛兽对待和它一样凶猛的野兽那样从一九一四年第一次发生口角以后,他们之间再没有发生过冲突,而且“锅圈儿”的影响很明显地在葛利高里的性格和心理上都表现出来。战争强有力地改变了“锅圈儿”的世界观。他顽强地、而且固执地滑向否定战争的路上去了,他总在谈论那些背叛祖国的将军和潜伏在沙皇宫廷中的德国人。有一回他竟说出了这样的话:“既然皇后本人是日耳曼血统,就别希望有什么好结果啦。时机一到,她就会很便宜地把咱们出卖……”
有一天,葛利高里把加兰扎的学说的本质告诉了他,但是“锅圈儿”却很不赞同。
“是一支很好听的歌,可惜嗓子有点儿嘶哑,”他拍着自己的灰秃头顶嘲笑说,“米什卡科舍沃伊就像篱笆上的公鸡,也唱的是这个凋凋。这些革命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全是瞎胡闹、你要明白,咱们哥萨克需要的是自己的政权,不是别人的政权。咱们需要的是像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那样坚强的皇帝,咱们跟庄稼佬们走的不是一条路,——鹅跟猪不能同群。庄稼佬是想分田地,工人是想给自己增加工钱,——他们能给咱们什么东西呢?土地咱们多得很——用不着说啦!除此以外,咱们还要什么呢?就是这么回事,给咱们个空袋于。咱们这位皇帝是个饭桶,——用不着隐瞒啦。他爸爸比他坚强些,可是就这位也竟眼瞅着爆发了一九零五年那样的革命,从那儿就他妈的一直往下坡滚。所以这对咱们什么好处也没有。结果他们把皇帝赶跑,那可真不得了,咱们也就大祸临头啦。那时他们就要算老账啦,就要把咱们的土地分给庄稼佬啦。耳朵要灵一点儿……”
“你总是只想一面,”葛利高里皱了一下眉头。
“你总在说废话。你还年轻,没见过世面。你等着吧,等你再吃些苦头,你就会明白谁对谁错啦。”
谈话照例是这样收场:葛利高里不吭声,“锅圈儿”极力找些别的话来说。
当天就发生了一件使葛利高里很不痛快的事情。晌午时分,跟平常一样,野战厨车停在土岗那边。哥萨克互相追逐着,顺着交通壕急急忙忙地向厨车跑去。科舍沃伊替第三排的人去打饭。他用一根长棍子挑回来一串儿冒着热气的饭锅,他一走进土屋就喊叫:“这样可不行啊,弟兄们!这是怎么的,难道咱们是狗吗?”
“怎么啦?”“锅圈儿”问道。
“拿臭东西给咱们吃!”科舍沃伊愤愤地喊叫道。
他猛地一抬头,把像编起来的野蛇麻草似的金色额发甩到脑后,把饭锅放在床铺上,斜眼看着“锅圈儿”提议道:“你闻闻,菜汤有多臭。”
“锅圈儿”趴到自己的锅上,龛动着鼻翅儿闻了闻,皱起眉头,科舍沃伊也不由自主地学着他的样子,抽了抽鼻子,把晦气重重的脸皱了起来。
“臭肉,”“锅圈儿”断然说。
他嫌恶地推开饭锅,看了看葛利高里。
葛利高里猛地从铺板上爬起来,弯下身子,把本来就朝下弯得厉害的鼻子凑到菜汤上,接着他后退了一步,懒洋洋地抬起脚把那只饭锅踢到地上去。
“干吗要这样?”“锅圈儿”不解地问道。
“你看不见——为什么吗?你瞧瞧。难道你是瞎子吗?这是什么东西?”葛利高里指着从脚底下向四面淌着的混浊的菜汤说道。
“噢噢噢噢!……是蛆!……老娘啊……我竟没有看见!这伙食可真不赖啊。这不是菜汤,是面条啊……拿蛆当牛杂碎。”
地上,油晃晃的一摊菜汤里,一块像凝血似的红肉块旁边漂着一些身节分明的白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不知道为什么科舍沃伊小声地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