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系,你先把口袋倒出来,完了我们大家再分。”
普罗霍尔打开口袋,香喷喷的稠粥冒着热气,从口袋的琥珀色边缘上,渗出了油汤。他们一面说话,一面吃。普罗霍尔把油点子溅到褪色的裤绦上,讲道:“咱们邻院,住的是山民骑兵营的一个炮兵连,在喂养他们那些壮实的小马呢。他们的下士看见报上登着,说德国人的那些所谓的同盟国,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
“你没有赶上,麦列霍夫,今天早上有人来慰劳我们啦,”“锅圈儿”翁动着塞满饭的嘴,咕噜说。
“谁来慰劳啦?”
“师长,丰季维德中将检阅了我们,因为我们杀退了匈牙利的膘骑兵,救出了我们的炮兵,所以来慰劳感谢我们。要知道,他们差一点儿就把大炮都抢去啦。他说:英勇的哥萨克们,沙皇和祖国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勋的。”
“这太好啦!”
街上清脆地响了一枪,又一枪,机关枪砰砰地扫射起来。
“快——出——来!”门口有人叫喊。
哥萨克们扔掉饭勺,跑到院子里。一架飞机飞得很低,在他们头顶上盘旋。飞机的猛烈的轰鸣声,令人生畏。
“在篱笆边卧倒,马上就要扔炸弹啦,要知道,隔壁就是炮兵连!”“锅圈儿”喊道。
“快把叶戈尔卡叫醒!要把他炸死在弹簧褥子上了!”
“把步枪给我!”
“锅圈儿”仔细地瞄准,就在台阶上射击起来。
步兵不知道为什么都弯着腰,在街上乱跑起来。隔壁的院子里传来马嘶声和急促的口令声。葛利高里放完一梭于子弹,隔着板栅看到:几个炮兵正急急忙忙地把一门炮往板棚底下推。天空蓝得刺眼,葛利高里眯缝起眼睛,看了看轧轧响着向下俯冲的铁鸟;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什么东西从飞机上迅速落下来,在太阳光中耀眼地闪烁着。一声震撼天地的巨响震得小房于和趴在台阶旁的哥萨克们直颤动;邻院的一匹马发出了临死的嘶鸣。从板栅那面飘来一股呛鼻子的燃烧后的硫磺气味。
“躲起来,”“锅圈儿”从台阶上往下跑着喊道。
葛利高里也踉在他后头跳下台阶,趴到板栅边。飞机翅膀上的什么铝制零件闪着亮光;它从容不迫地翘着尾巴,转了一个弯。密集的于弹从街上射出去,齐射声在轰响,阵阵混乱的枪声响个不停。葛利高里刚把一梭子子弹压进枪膛,一声更加猛烈的爆炸声把他从板栅边扔出有一沙绳远。一大块泥土落在他的脑袋上,迷了他的眼睛,沉重地压住他……
“锅圈儿”扶着他站起来。左眼睛钻心的疼痛弄得葛利高里什么也看不见;他艰难地睁开右眼,看见:半边房于已被炸毁,一大堆红砖乱七八糟地埋在废墟里,上面冒着粉红色的烟尘。叶戈尔扎尔科夫两手撑着身子从震歪的台阶下面爬出来。他满脸带着可怕的呐喊表情,血红的眼泪从深陷的眼睛里,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把脑袋缩进肩膀里,爬着,紫黑的、死人似的嘴唇好像并未张开似地在叫喊:“啊——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
他身后的一片薄肉皮上,烧焦的破裤子上横拖着一条炸断的腿,另一条腿已经不见了。他慢慢地倒动着手向前爬,嘴里像小孩似地尖利刺耳地哭着。他突然停止哭叫,侧着身于躺了下去,脸紧贴在冷漠、潮湿、撒满马粪和碎砖的地上。谁也没有到他跟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