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会使你难过?”
“怎么——这还不明白吗?如果地区政权对我的看法也跟科舍沃伊一样,那我就非得蹲监狱不可啦咱们邻近地区发生了暴动,而我又是个旧军官,还曾参加过暴动……你明白了吗?”
普罗霍尔停止咀嚼,陷入沉思。他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他的思路缓慢、艰难。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潘苔莱维奇?”他茫然地问。
葛利高里遗憾地皱起眉头,默然不语。显然这个消息使他大为震惊。普罗霍尔端起酒杯朝他伸过来,但是他推开主人的手,断然说:“我不再喝啦。”
“是不是咱们再喝一杯呀?喝吧,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咱们来个一醉方休。过这样的好日子只有酒能浇愁。”
“你一个人去醉吧。脑袋瓜本来就够胡涂啦,你非醉死不可。我今天就要去维申斯克登记。”
普罗霍尔凝视着他。葛利高里那风吹日晒的脸上泛起一阵浓重的、褐色的红晕,只有向后梳的头发根地方的皮肤闪着暗淡的白光。他很镇定,这个见过很多世面的战士,战争和灾难使普罗霍尔和他成了知心的朋友。他那肿胀的眼睛透出倦怠。忧郁的神情。
“你是不是害怕,怕会……会把你关起来呀?”普罗霍尔问。
葛利高里活跃起来。
“小伙子,我怕的就是这个呀!我从来还没有坐过监,我觉得坐监比死还要糟糕。不过看来,这种美味儿也非尝尝不可啦。”
“你根本就不应该回家来,”普罗霍尔惋惜地说。
“可是我上哪儿去呀?”
“在城里找个什么地方躲一躲,等到这种日子过去了月p 时候你再回来就好啦。”
葛利高里挥了挥手,笑着说:“这可不合我的心意!坐等和追赶——都是最令人厌恶的事情。我怎么能扔下孩子一个人跑掉呢?”
“看你说的!你不在他们不是也活得很好吗?以后你可以把他们和你的相好的接走嘛。唉,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啦!战前你跟阿克西妮亚在他们家当长工的那家财主,父子俩都死啦。”
“利斯特尼茨基父子?”
“就是他们。我的于亲扎哈尔,在撤退的时候跟着小利斯特尼茨基当勤务兵,他告诉我说:老地主在莫罗佐夫斯克害伤寒病死啦,小地主逃到了叶卡捷琳诺达尔,他老婆在那儿和波克罗夫斯基将军胡搞起来,他受不了啦,气得自杀啦。”
“哼,见他们的鬼去吧,”葛利高里漠不关心地说。“对那些死去的好人是应该惋惜的,可是谁也不会为这爷俩伤心。”他站起身来,穿上军大衣,已经抓住门把手了,又若有所思地说:“尽管,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总是很羡慕像小利斯特尼茨基和我们的科舍沃伊这样的人……他们从一开头就什么都清清楚楚,但是我到今天,也还是什么都胡里胡涂。他们俩各有自己的阳关大道,有自己的目的地,可是我从一九一七年起走的就尽是弯路,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脱离了白军,可是也没有靠上红军,像冰窟里的美球在漂旋……你知道,普罗霍尔,我要是在红军里一直干到底就好啦月p 样,也许我会有个好下场。而且起初的时候——你是知道的——我怀着极大的热情为苏维埃政权服务,可是后来这一切全都完了……在白军中,在他们的司令部里,我是个异己分子,他们始终在怀疑我。不过,怎么可能是别的态度呢?我是个庄稼佬的儿子,没有文化的哥萨克——我怎么能跟他们攀亲呢?他们不相信我!后来在红军里面也是这样。我也不是瞎子,我看得出,连里的政治委员和共产党员们怎么看待我……打仗的时候,他们的眼睛紧盯着我,步步都防备着我,他们一定在想:‘暧暖,这个浑蛋,白党,哥萨克军官,我们可别上他的当。’我一看到这种情况,心里立刻就凉了半截。最后这些日于,这种不信任的态度,我实在忍受不了啦。要知道,如果火烧得太厉害,石头也会爆炸的啊。所以最好还是让我复员吧。离收场越来越近啦。”他沙哑地咳嗽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回头看普罗霍尔,已经是用另一种声调说:“谢谢你的款待。我要走啦。祝你健康。如果天黑以前能回来,我会来看你的。把瓶子收起来吧,不然你老婆一回来,就要用煎锅砸你的脊背啦。”
普罗霍尔把他送到台阶边,在门廊里悄悄地嘱咐说:“潘苔莱维奇,小心点儿,可别叫他们把你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