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哥萨克团开过了那条小道,一匹骏马跟在这团人后面奔跑。
身上的切尔卡斯克式鞍子已经歪到肋旁,皮条编的马笼头歪斜到右耳朵上,马腿间乱晃着丝马缰。
一个年轻的顿河哥萨克跟在马后追赶,他追赶着自己忠实的战马,大声叫喊:“站住,等一等,亲爱、忠实的战马,别扔下我孤零一个,没有你,我就逃不出凶恶的切禅人的砍杀……”
葛利高里站在那里,背靠在屋子粉刷成白色的墙基上,完全陶醉在歌声中,什么马嘶声,什么从胡同赶过去的牛车的吱扭声,全都听不见了……
角落里,有位歌手唱完以后,咳嗽了一声说:“唱得不好,请多原谅!好啦,反正我们是使出了最大的劲儿啦。不过,老大娘们哪,请你们给服役的人点儿什么东西路上吃吧。这顿饭我们吃得很舒服,感谢基督,可是我们路上吃的东西还一点儿没有……”
葛利高里从沉思中苏醒过来,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只见四个青年哥萨克坐在台阶低层的梯瞪上;四周密密层层地围了一圈人,都是些从邻近的院落里凑来的年轻的媳妇儿、老太太和小孩子。妇女听众都抽抽搭搭地用头巾角擦着眼泪,葛利高里走到台阶前面的时候,一位老太太——身材高高的,黑眼睛,衰老的脸上还残留着端庄的、圣像般美人的痕迹——她拉着长声说:“我的亲人们哪!你们唱得多好啊,多悲伤呀!大概你们每个人的家里都有母亲,她们一想到儿子有朝一日会牺牲在战场上,就会泪流满面……”老太婆用发黄的白眼珠儿朝向她问候过的葛利高里瞥了一眼,突然恶狠狠地问道:“军官老爷,这么娇嫩的鲜花你也带着他们去送死吗?也要叫他们在战场上送掉性命吗?”
“老大娘,我们自己也要去送死啊,”葛利高里阴郁地回答说。
陌生军官的出现把哥萨克们弄得很窘,立刻都站了起来,用脚推开放在台阶上。还装着残余吃食的盘子,整理着军便服、步枪皮带和武装带。他们唱歌的时候,甚至连枪都没有从肩膀上拿下来。这几个人中,最大的一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五岁。
“你们是哪儿的?”葛利高里打量着这些服役的人焕发着青春活力的脸问。
“从部队里回来……”其中的一个生着蒜头鼻子和带嘲讽意味儿的眼睛的人,迟疑地回答说。
“我问你们是哪儿的人,哪个镇的人?不是本地人吧?”
“叶兰斯克镇的,我们是回家休假的,老爷。”
葛利高里从声调听出来,他就是那个领唱的人,含笑问道:“是你领唱的吧?”
“是我。”
“好啊,你的嗓子很好!你们为什么唱起歌来啦?心里高兴,是吗?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喝酒。”
一个身材高大、亚麻色头发的小伙子,梳得很俏皮的额发落满尘土,变成了灰白色,黝黑的脸颊上泛起浓重的红晕,斜眼看着老太婆,窘急地笑着,不情愿地回答说:“哪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我们是因为穷才唱歌的!希望吃得好一点儿,这些地方的人很吝啬,只给点儿面包吃,别的什么也不给。所以我们就想出唱歌这一招。我们一唱起来,婆娘们就跑来听;我们唱支伤感的歌,好,她们一感动,就会拿出东西来——有的拿来一块腌猪油,有的拿来一罐儿牛奶,还有别的什么吃的东西……”
“我们就像神甫一样,中尉老爷,唱支歌儿,募化些饭食!”那个领唱的人向同伴们挤着带嘲讽意味的眼睛,笑眯眯地眯缝着说道。
一个哥萨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油污的纸,递给葛利高里。
“这是我们的休假证明。”
“为什么要给我看呀?”
“也许,您会怀疑吧,我们可不是开小差……”
“你遇到惩罚队的时候拿给他们看吧,”葛利高里愤愤地说,但是临走以前,还是建议他们说:“你们最好夜里赶路,白天找个什么地方待一下。你们的证件是靠不住的,它也许会叫你们倒霉……证件上没有盖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