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里一直还在谛听胸中的跳动声音,他不慌不忙地走到马跟前,卸下了鞍子,——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勉强对杜妮亚什卡笑了笑,问:“爸爸还老是发脾气吗?”
“还是老样子,”杜妮亚什卡也笑着回答。
“再遛一会儿吧,好妹妹。”
“它身上已经没有汗啦那好吧,我再遥它一会儿。”
“叫它躺下吧,别管它啦。”
“我说,哥哥……不好受吧?”
“你说呢?”葛利高里喘吁吁地回答说。
同情心推着杜妮亚什卡,去亲了亲哥哥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窘得流出了眼泪,急忙扭过身去,牵着马到牲日院里去了。
葛利高里走到父亲跟前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正在卖劲儿地从马棚里往外铲粪。
“我给你的战马预备块地方。”
“你怎么不说一声?我自个儿来收抬就是啦。”
“看你说的!怎么啦,难道我已经不能于活儿啦?好儿子啊,我还像枝火枪一样冲呢。我是用不坏的!还可以于一气呢。明天我打算去割大麦。你能多待些日子吗?”
“一个月。”
“这太好啦!咱们到地里去吧,啊?一于活儿你也许会觉得舒服点儿……”
“我自己也是这样想。”
老头子扔掉叉于,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话音里带着神秘的口吻说:“咱们回屋子里去吧,你好吃饭。这种痛苦你是走到哪儿也躲不开的……大概是这样,是这样……”
伊莉妮奇娜摆好桌子,递给他一块于净手巾。葛利高里又想:“从前都是娜塔莉亚做饭……”他为了不流露出自己激动的心情,便匆忙地吃起饭来。等父亲从贮藏室里拿来一罐用于草堵着口的烧酒来,他露出感激的神情看了父亲一眼。
“咱们来为去世的娜塔莉亚祈祷吧,愿她在天之灵安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口齿清楚地说。
他们各自喝了一大杯。老头子立刻又斟上了一杯,叹了口气说:“一年的工夫,咱们家里就死了两口人……死神看中咱们家啦。”
“咱们别谈这个啦,爸爸!”葛利高里请求说。
他一口气喝下第二杯,把一块咸鱼在嘴里嚼了半天,盼望着头脑昏沉起来,摆脱那些纠缠不休的思绪。
“今年的大麦长得好!咱家的麦子比别人家的更出色!”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吹嘘说。在这些自吹自擂的话里和说话的声调里,葛利高里都感到矫揉造作、故弄玄虚的意味。
“小麦长得怎么样?”
“小麦吗?稍微受了点儿霜冻,不过这——并不要紧,每亩也能收三十五到四十普特。别人家种的硬粒小麦,长得好极啦,不过咱I 家,倒霉得很,却没有种。但我也并不十分难过!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要那么多的粮食干什么?帕拉莫诺夫的粮栈不收购,又不能屯在谷仓里。战线一移到咱们这儿来——同志们就会统统都收去,就像舔光了的一样。不过你用不着担心,咱们就是今年颗粒不收,粮食也足够吃两年的。上帝保佑,咱们家仓里的粮食还满满当当的呢,别的地方还藏着点儿……”老头子狡猾地挤了挤眼睛说:“你问问达什卡,为防荒年,我们藏了多少粮食呀!我们挖了个大坑,足有你的身子这么深,一度半宽,我们装了满满的一坑!这可恶的年月可把咱们折腾穷啦,不然的话,咱们也早成富户啦……”老头子醉意朦胧.自我解嘲地笑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庄重地理了理大胡子,已经是正经、严肃地说:“也许你还想到你岳母了吧,那我告诉你好啦:我没有忘记她,也帮过他们的忙。有一回,没等她开口,第二天我就送了一车粮食去,连量都没有量、去世的娜塔莉亚非常高兴,一听说这事儿,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啦……好儿子啊,咱们再喝第三杯吧?现在能使我高兴的,只有你啦!”
“好,再来一杯,”葛利高里同意说,递过酒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