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里伸手抱过孩子来,声音颤抖地说:“别哭!别流眼泪!好孩子!变成没有妈的孩子啦?好啦……好啦……妈妈把咱们扔下不管啦……”
而自己却也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压制住哭泣,走进屋,去向父亲问好。
“我们没有能把她照顾好……”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说完,立刻就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廊里去了。
伊莉妮奇娜把葛利高里领到内室,把娜塔莉亚的事情讲了半天。老太婆本来不想把事情全都说出来,但是葛利高里问:“为什么她不想生孩于啦,你知道吗?”
“知道。”
“那为什么?”
“她在这以前,曾经去看过你的……你那个……阿克西妮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啦……”
“阿哈……是这样吗?”葛利高里的脸马上涨得通红,低下头去。
他从内室里走出来,形容憔悴,面色苍白;无声地翕动着发青的。颤抖的嘴唇,坐到桌边,把两个孩子抱在膝盖上,抚爱了半大,然后从军用背包里掏出一块沾满尘土、变成灰色的砂糖,放在手巴掌上,用刀子切碎,抱歉地笑着说:“这就是带给你们的全部礼物……看你们的爸爸有多好呀……好啦,到院子里去,叫爷爷进来。”
“你要到坟上去吗?”伊莉妮奇娜问。
“以后再去吧……死人是不会怪罪的……米沙特卡和波柳什卡怎么样?没有闹吗?”
“头一天哭得厉害,尤其是波柳什卡……现在——他俩好像已经商量好了似的,当着我们的面也不提母亲的事啦,不过夜里我听见——米沙特卡在小声哭泣……脑袋钻在枕头底下,好不叫别人听见他的哭声……我走过去,问他:‘你怎么啦,亲爱的?去跟我睡好吗?’可是他却说:‘没有事儿,奶奶,一定是我在做梦……’你跟他们说说话,跟他们亲热亲热吧……昨天早晨,我听见两个在门廊里说话。波柳什卡说:‘她会回来的。她还年轻,年轻人根本就不会死。’他们还是些胡涂孩子,可是却跟大人一样,难过得很呢……你大概饿了吧?我立刻去给你弄点儿东西吃,你怎么不早说呀?”
葛利高里走进内室。仿佛是头一次来到这间屋子似的,仔细打量着四面的墙壁,目光停在铺得整整齐齐。放着鼓鼓囊囊的枕头的床上。娜塔莉亚就是死在这张床上,她在这张床上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葛利高里想像着娜塔莉亚怎样跟孩子们告别,怎样亲吻他们,也许还给他们画过十字,于是他又像读到娜塔莉亚去世的电报时那样,感到一阵尖利的、刺心的疼痛,耳朵里嗡嗡直响。
屋里的每一件小东西都使他想起了娜塔莉亚。对她的回忆是摆脱不了的,而且非常痛苦。葛利高里不知道为什么在屋子里巡视了一遍,便匆匆走了出去,几乎是跑到台阶上去的。心里的疼痛越来越厉害。额角渗出了汗珠。他走下台阶,害怕地把手掌捂到左胸上,心里想:“看来——这些陡峭的山头儿把我这匹灰马给累坏啦……”
杜妮亚什卡正在院子里遛马。马在仓房旁边挣扎着缰绳,站住不走,——伸长脖子,翘起上嘴唇,露出一排黄色的牙齿,闻着泥土,然后打着响鼻,笨拙地开始蜷起前腿。杜妮亚什卡扯了一下缰绳,但是那匹马已经不听她的,要躺下了。
“别让它躺下!”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在马棚里喊道。“没看见——它还备着鞍子哪?为什么不卸下鞍子,胡涂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