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正是播种的时候。”
“要是能立刻扶犁播种多好啊。”
“再过三天就不能下种啦。”
“我们那里,河那边,还嫌早一点儿。”
“是啊,还早哪!瞧,顿河两岸的沟崖上还有雪呢。”
后来停下来休息,吃午饭。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请那个挨打的小伙子吃“挤奶渣”。(他把奶渣装在布袋里,拴在步枪筒上,一路上从袋子里往外滴答水。阿尼库什卡笑哈哈对他说:“普罗珂菲奇,顺着这条湿印就能找到你,看你后头留下的这条湿印,就像公牛走过以后留下的尿印子。”)他一面请小伙子吃,一面很郑重地说:“傻小子,你可不能怨恨老头子们。是啊,抽了你一顿,那算得了什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嘛。”
“潘苔莱爷爷,要是把你抽一顿,你就不会唱这个调儿啦!”
“小伙子,我挨过的抽比这可狠得多啦。”
“还要狠得多?”
“是的,狠得多。这是明摆着的嘛,古时候抽起来可没这么轻。”
“过去也抽?”
“当然,也抽。小伙子,有一回我老子用车辕木朝我背上打——就是这么打,我还是长大成人啦。”
“真是用车辕木打吗?”
“我说用车辕木,就是用车辕木。喂,胡涂虫!吃奶渣啊,干吗老看我的嘴呀?瞧你,他妈的,勺子把儿都没有啦,大概是折断了吧?混蛋!今儿个把你这个狗崽子抽得还是太轻!”
吃过午饭以后,决定在舒服的、像葡萄酒一样醉人的春日的艳阳天里打个盹儿。大家都趴在沙土地上,叫太阳晒着脊背,打了一会儿呼噜,然后就又顺着褐色的草原,踏着去年的庄稼茬子,不走大道,一直往前走。他们穿着短上衣、军大衣、粗呢农民上衣和光面短皮袄;有的穿着靴子,有的穿鞋,裤筒掖在白袜筒里,有人脚上什么也没有穿。于粮袋在刺刀上摇晃。
这些又回连队里来的逃兵简直没有一点威武劲儿,就连在蓝天上叫够了的云雀,都大模大样地落在这半连人经过的附近草地上。
葛利高里麦列霍夫进村没有遇到一个哥萨克。第二天早晨,他扶着小米沙特卡骑上马,叫他赶到顿河边去饮水,自己和娜塔莉亚一同去探望格里沙卡爷爷和岳母。
卢吉妮奇娜流着眼泪迎接女婿:“葛利申卡,好孩子!自从我们的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愿他在天之灵安息——去世以后,我们家就全完啦!……唉,家里谁还能去种地呀?种子堆满了仓,可是没有人去种。我的亲人呀!我们成了孤儿寡母,我们什么用也没有啦,谁都把我们看做陌生人、多余的人!……你看看,我们的家业破败成什么样于啦!什么都无人照管……”
家业的确是眼看着在破败:牛撞坏、撞倒了牲口院里的篱笆,有些地方,柱子都倒了;板棚子的土墙被春水冲坏,倒塌了;场院的围棚也都没有了,院子没有人打扫;板棚檐下放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镰刀,这里还扔着一台破烂的收割机……到处是荒芜、败落的景象。
“一没有当家人,家业很快就全完啦,”葛利高里巡视了科尔舒诺夫家的院落,无动于衷地想。
他回到屋里。
娜塔莉亚正在和母亲喳喳地说什么,一看见葛利高里就不说了,而且献媚地笑起来。
“葛利沙,妈妈刚才说要求你……你要是能到地里去……也许可以给她们种上几亩呢?”
“妈妈,你们还要种什么呀?”葛利高里问。“你们家的仓房里的小麦还满满的呢。”
卢吉妮奇娜双手一拍说:“葛利申卡!那土地就叫它那么闲着啊?要知道我们去世的当家人已经秋耕了三块地啦。”
“地有什么要紧呢?就让它先那么闲着不行吗?今年要能活下来,咱们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