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睛,合起手来。我觉得她像所有的天使一样美,一样纯。从那以后,博士就像她看他时那样目不转睛地看她。
“过去,妈妈为了她自己来榨你是无可指责的,”她继续说道,“我相信,她的出发点无论如何都是无可指责的——但,当我看到许多不正当的要求以我的名义来压在你身上时,看到你怎样被人利用我的名义来愚弄时;看到你如何宽容而非常关心你利益的威克费尔德先生又如何愤慨时;我开始感到人们在猜疑我是用爱情换金钱——这世界上这么多人,我偏偏卖给了你——这种猜疑成为我无理强迫你分担的屈辱。我的灵魂知道,我结婚的那天我就完全献上了我的爱情和名誉,可我心里总是怀着这恐怖和烦恼,我无法告诉你们那是什么滋味——妈妈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滋味。”
“为了照顾家,”马克兰太太流着泪叫道,“一个人竟受到这种报答!我真希望我是个野人!”
(“我也巴不得你是的——而且就在你自己的那一小块地方上!”姨奶奶说道。)
“就在那时,妈妈非常关心我的表兄麦尔顿,我喜欢过他,”她温柔但毫不犹豫地说道:“非常喜欢。我们一度做过小情人。如果没发生什么变化,我也许会以为我真地爱他,那就也许会和他结婚而陷入最大的不幸。在婚姻中,没有任何悬殊大过思想和信念的不合。”
当我注意听下面的话时,我仍不断品味那句话——“在婚姻中,没有任何悬殊能超过思想和信念的不合。”——仿佛这话中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无法体会,仿佛非常稀罕。“在婚姻中,没有任何悬殊能超过思想和信念的不合。”
“我们没有半点共同之处,”安妮说道,“我早就发现没有半点。纵然我不为许多其它的事感激我丈夫,我也应该为了他把我从那缺乏修养的内心第一个错误冲动中解救出来而感激他。”
她站在博士面前一动不动,怀着一种使我感动的诚恳往下说。可是,她的声音仍像先前那样平静。
“当他等着你因为我而非常慷慨地施惠于他时,当我为了这谋利的行迹而不乐时,我觉得他应该去开辟他自己的路。我觉得,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排除万难这么去做。可是,在他出发去印度前。我并未瞧不起他。在那天夜里,我知道他怀有一颗虚伪的心而忘恩负义。从那时我就在威克费尔德先生对我的审视中读出了双重意思。我开始感到笼罩我生活的那层黑暗疑云。”
“疑云,安妮!”博士说道,“没有,没有,没有!”
“你心中没有半点,我知道,我的丈夫!”她接下去说道,“那一夜,我来到你面前卸下我羞辱痛苦的所有重担;我知道,我得说,在你的屋顶下,我的亲戚之一(你为了我而施恩于他)对我说过一些他绝不应说的话,就算他把我当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也不应当说——在那时,我打心眼里憎恶那故事发出的臭味。我从没说出那故事,从那时直到现在都没说。”
马克兰太太叹了一短声,靠到安乐椅上,用扇子掩住脸,仿佛准备永远藏在扇子后面了。
“从那时起,除了当你面,我绝对没和他说过话;我和他说话,不过为了避免要做上述的解释。他从我这儿知道了他在这里的地位以后已有好几年了。你为了让他进取悄悄给了他很多好处,然后才告诉我,想让我吃惊和高兴。你要相信,这些好处更使我感到心底的烦恼和压力重大。”
她轻轻倒在博士脚前,博士怎么也没能拦住她。她含泪仰面看着博士的脸说道:
“先别对我说什么!让我再说几句!不管对或不对,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相信我仍会这么做。你永远不会知道,怀着旧日那些想法献身于你,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怀疑我的忠贞是买来的,同时又被可看做这种猜疑的证明的那些暧昧所缠绕,你决不会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我很年轻,也没人指导。妈妈和我在有关你的一切问题上都持很大的异意。如果我犹疑不决而隐瞒我所遭际的屈辱,那是因为我非常尊敬你,也非常希望你尊敬我!”
“安妮,我纯洁的女儿!”博士说道,“我亲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