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只我自己感到兴趣而往往使读者感到厌烦的小事里面,我还有未曾提到的地方,如果我不向读者指出的话,你们也许连想都不会想到的。现在举一个例子,为了要尽可能做到既轻松愉快而又能得到益处,我在时间的分配上进行了种种不同的试验,我一想起这点,就感到极为欣慰。我可以说,在我隐居生活中的这段时间虽然始终多病,却是我一生中最不清闲、最不感到厌倦的时期。那时,我一方面是在试图确定自己的爱好,而另一方面是在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并且是在这令人陶醉的地方,享受着我深感难以获得的人生之乐,享受着如此悠闲自在、甜蜜无比的伴侣之乐——如果对于如此美满的结合能够称之为伴侣的话,享受着我一心只想获得高深知识的那种快乐,这样,两三个月的时光转瞬间就过去了。对我来说,我的努力仿佛已经取得了结果,甚至还要超过许多,因为学习的乐趣在我的幸福中占据了主要的成分。
应该略而不提的这些试验,对我说来,每一件都是一种享受,但它们是那样平淡无奇,以致无可转述。再说,真正的幸福是不能描写的,它只能体会,体会得越深就越难加以描写,因为真正的幸福不是一些事实的汇集,而是一种状态的持续。我常常这样说,而且我以后甚么时候想起时还要比这说得更多。最后,在我那变化无常的生活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律时,我的时间差不多就是象下面这样分配的。
每天早晨日出以前起床,然后从邻近的果园走上一条十分美丽的道路,这条路在葡萄园的上方。我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走到尚贝里。一路上,我一边散步一边作祈祷。我的祈祷并不是随便地咕哝几句就完了,而是我那至诚的心一直向往着创造这个展现在我眼前的可爱的自然美景的造物主。我从来不喜欢在室内祈祷,我觉得墙壁和人手制造的那些小物件是我和上帝交往的障碍。我喜欢在欣赏他的创造物时默念他,这时我的心也上升到神的境界。我可以说,我的祝祷是纯洁的,因此我的心愿是值得上帝嘉纳的,我没有别的心愿,只是为我自己和我永远为之祝福的那个女人祈求一个没有邪恶、没有痛苦、没有穷困的纯洁的平静生活,祈求我们至死作正直的人并在未来有正直人所应有的好命运。实际上,在我的这种祈祷中,赞美和欣赏多于祈求。我知道,在真正幸福的施与者眼前,获得我们所需要的幸福的最好方法,在于自己的争取而不只在于祈求。我回来的时候,总要绕一个大圈子,以兴奋的心情观望着周围田野里的那些东西,这是我的眼睛和我的心灵永不感到厌烦的。我从远处探望妈妈是否已经醒来,看到她的百叶窗已经打开时,便欢喜得跳起来,赶紧跑向前去。如果百叶窗还关着,我就暂时转到园子里,以默诵我昨天所读的书籍作消遣,或者做一些园内的活计,等候她醒来。百叶窗一打开,我就赶忙跑到床前去拥抱她,那时她常常处在半睡的状态中,我们的拥抱既甜蜜又纯洁,在这纯真无邪的拥抱中,有着一种令人陶醉的愉快,但这种愉快和肉欲的快感是没有丝毫关系的。
通常我们是拿牛奶和咖啡作早餐的。这时是我们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刻,也是我们最能畅快地交谈的时刻。这种在早餐时的谈话通常占了相当长的时间,以致使我对早餐总有一种强烈的兴趣。在这一点上我非常喜欢英国和瑞士的习惯,而不大喜欢法国的习惯,在英国和瑞士,早餐是大家聚在一起的一次真正的用餐,而在法国则是每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用餐,甚至常常根本不吃什么。闲谈一两个小时后,我就去看书,一直看到吃午饭。我起先看一些哲学书籍,如波尔-洛雅勒出版的《逻辑学》,洛克的论文,马勒伯朗士、莱布尼茨、笛卡儿的著作等等。不久我就发现这些作者的学说差不多总是互相冲突的,于是我就拟订了一个要把它们统一起来的空想的计划,我耗费了不少精力,浪费了不少时间,弄得头昏脑胀,结果毫无所获。最后,我放弃了这种方法,采取了另一种比这好得多的方法,我的能力虽然很差,但我之所以还能有些进步,应当完全归功于这个方法,因为毫无疑问,我的能力在研究学问上一向是很有限的。我每读一个作者的著作时,就拿定主意,完全接受并遵从作者本人的思想,既不掺入我自己的或他人的见解,也不和作者争论。我这样想:“先在我的头脑中储存一些思想,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只要论点明确就行,等我的头脑里已经装得相当满以后,再加以比较和选择。”我知道这种方法并不是没有缺点的,但拿灌输知识的目的来说,这个方法倒是很成功的。有几年功夫,我只是作者怎样想自己就怎样想,可以说从不进行思考,也几乎一点不进行推理。几年过后我就有了相当丰富的知识,足以使我独立思考而无需求助于他人了。在我旅行或办事而不能阅读书籍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复习和比较我所读过的东西,用理智的天平来判断每一个问题,有时也对我的老师们的见解做一些批判。虽然我开始运用自己的判断力未免晚了一些,但我并没有感到它已失去了那股强劲的力量,因此,在我发表自己的见解时,别人并未说我是一个盲从的门徒,也没说我只会附和先辈的言论。
后来,我转学初级几何。对于这个科目,由于我一心要想克服自己记忆力薄弱的缺陷,我翻来覆去学了好多遍,同一部分经常从头学起,所以始终没有多大进展。我对于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并不感兴趣,因为他主要偏重在一连串的证明,而不重视概念的联系。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拉密神父的几何学,从那时候起,这位神甫就成了我最喜欢的一位作者了,就是现在我还很爱重读他的著作。以后我便开始学习代数,同样也以拉密神父的著作为指南。在我取得了一些进步以后,我就阅读雷诺神父的《计算学》以及他的《直观解析》,对于后者,我不过是随手翻翻而已。我一直没有能够深刻理解把代数应用在几何学上的意义。对这种不知目的所在的计算法我是一点不感兴趣的,我觉得用方程式来分解几何题,就好象是在用手摇风琴演奏乐曲。在我第一次用数字算出二项式的平方就是组成那个二项式的数字的各个平方加上这两个数字的乘积的一倍,我尽管算得很正确,也不肯相信,直到我作出图形后才肯相信。我并不是因为代数里只求未知量便对代数没有甚么兴趣,而是在应用到面积上时,我就必须根据图形才能进行计算,不然我就一点也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