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到莫蒂埃,就写信给讷沙泰尔总督、苏格兰元帅吉斯勋爵,通知他我到国王陛下的领土上来退隐了,并且要求他保护。他以人所共知的、并且也是我所期待于他的那种慷慨之情答复了我。他邀我去看他。我就跟马蒂内先生一起去看他了——马蒂内先生就是特拉维尔谷地的领主,在总督阁下面前是个红人。这位德高望重的苏格兰人的那种令人崇敬的风貌有力地感动了我的心,我们彼此之间登时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在我这方面一直是始终如一的,而在他那方面,如果不是那班使我失去一切人生慰藉的奸贼趁我离远了他,就欺他老迈,把我的形象在他眼里歪曲得不成样子的话,也一定会是始终如一的。
乔治吉斯是苏格兰的世袭元帅,也就是那位生得光荣、死得壮烈的名将吉斯的兄弟;他青年时代就离开了故乡,由于他曾依附斯图亚特王室,被他的祖国放逐了。但后来他很快就厌恶了斯图亚特王室,因为他看出了它那无义而又暴虐的精神,而这种精神一直就是这个王室的主要特征。他在西班牙住了很久,很欢喜那里的气候;最后跟他的老兄一样,依附了普鲁士国王。普鲁士国王知人善任,给了他们以应得的接待。国王由于这种接待而获得了很好的报答,因为吉斯元帅帮了他许多大忙,而尤其可贵的是他博得了元帅勋爵的真诚的友谊。这位可敬的人物的伟大灵魂是彻底共和主义的、高尚的,只能在友谊的笼络下才能低下头来,但是它向友谊低头又是那么全心全意,以至尽管两人的思想不同,他一依附了腓特烈,心目中就只有腓特烈了。国王曾托他办了些重大事务,派他到巴黎,到西班牙,最后,看他年事已高,需要休息了,便接他以讷沙泰尔总督之职,以便让他养老并能终其身为这个小邦之民造福。
讷沙泰尔人只爱浮光虚彩,不识真材,听到夸夸其谈,便惊为才气横溢,看到一个人冷静而不拘俗套,便把他的质朴当作高傲,把他的坦率当作粗野,把他的沉默寡言当作愚蠢。他们拒绝他的好心好意的照拂,因为他只愿意造福人民而不愿意逢迎阿谀,所以不会博取他所不佩服的人们的欢心。珀蒂皮埃尔牧师被他的同行们驱逐出去了,因为他不愿意他的同行们永远被罚在地狱里受罪。在这个可笑的事件里,勋爵因为反对牧师们僭夺行政权,竟遭到全邦一致的反对,而实际上他是为全郊利益着想的;当我到达该邦的时候,这种愚昧的恨恨之声还没有完全平息。人们说他至少是一个招人对他抱偏见的人;在他受到的一切责难之中,这也许是比较正确的。我看到这位可尊敬的老人,第一个感觉就是怜悯他身体的瘦削,岁月已经把他的肌肉销蚀尽了;但是一举眼看到他那副神采奕奕、爽朗而又高贵的面容,便立刻产生一种肃然起敬的感情,并寄予他以充分的信任,这种敬仰之情战胜了其他一切感觉。他听了我走上前去对他说的那几句寒喧话后,竟谈起别的事作为答复,就仿佛我在那儿已经待了一个星期了。他没有叫我坐下,而那位拘谨的领主也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我从勋爵那副锐利而精明的眼神里看出了慈祥的神色,马上感到十分自在,就毫不客气地在他坐的那张沙发椅上挨他身边坐下了。我听到他登时采用的那种亲切口吻,就感到我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很使他喜欢,他心里一定在说:“这人倒不是个讷沙泰尔人。”
真是性格相投的奇特效果啊!在那样的年龄,一般人的心都已经失掉它的自然热力了,而这位慈祥老人的心却为我燃烧起来,达到了使大家感到惊异的地步。他竟然到莫蒂埃来看我,借口说是来打鹌鹑,在这里住了两天,但连一支枪也没有摸过。我们之间建立起了这样一种友谊——这里说的友谊是名符其实的——以至两人谁也离不了准了。他夏天住的科隆比埃府离莫蒂埃有六里约路,我至多隔两个星期就去住上一昼夜,然后又象朝圣人一样走回来,一心只惦着他。我当年由退隐庐往奥博纳去的时候,内心的感觉当然与此很不相同,但是它并不比我走近科隆比埃府时所感到的滋味更为甜美。我想到这位可敬的老人那种慈父般的恩情、那种可爱的美德、那种温厚的哲学,时常在路上流下多少感激的眼泪啊!我称他为父亲,他称我为孩子。这两个甜蜜的称呼可以部分地表示出联系我们的依恋之情,但是还不能表示出我们彼此相求的那种需要和经常互相接近的愿望。他一定要我住到科隆比埃府去,曾长时催促我定居在我临时去住的那套房间里。最后我告诉他说,我住在自己家里比较自由,宁愿一辈子都这样跑去看他。他很嘉许我这种坦率,从此就不再谈这件事了。仁慈的勋爵啊!我的可敬的父亲啊!我现在想到你,我的心还是多么激动啊!那班野蛮人!他们把你跟我离间开来,给了我多大的打击啊!然而,不,不,伟大的人啊,你对于我,现在是、将来永远是一样的,我也始终是一样的。他们欺骗了你,但是他们没能改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