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主教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把头搁在双手上,像个发高烧的病人,头晕极了。
学子诧异地盯着哥哥。他,心胸坦荡,观察人世只凭纯粹的自然法则,强烈的情感凭着自己的爱好随意流淌,清晨都充分挖好一条条新沟渠,因此心中激情的湖泊总是干涸的。像他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无法理解:人欲的海洋一旦出口被堵住,将会怎样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翻腾,将会怎样沉积,怎样泛滥,怎样膨胀,怎样叫人撕心裂肺,怎样迸发为内心的哭泣和暗暗的抽搐,一直到冲垮堤岸,毁坏河床。克洛德。弗罗洛那一向严厉冷峻的外表,那道貌岸然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孔,蒙骗了约翰。这个生性快活的学子,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在埃特纳火山白雪覆盖的山巅下,竟会有沸腾的。狂执的。深沉的岩浆。
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这时也突然萌发这些想法。可是,无论他怎么没头脑,还是明白自己看到了本不应该看见的事情,无意中发现了他哥哥的灵魂深处的秘密,也明白不应当让克洛德觉察到他在场。于是看见副主教又回到原先那种木然的状态中,就把头悄悄缩了回来,故意留在门外走了几步,弄出声响,好像有人刚刚到,在向屋里的人通报似的。
"进来!"副主教从密室里高声喊道,"我正等着您呢,故意把钥匙留在锁孔里。进来,雅克大人。"
学子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在这样的地方来了这样一个客人,这叫副主教感到十分尴尬,不由得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寒噤,说:"怎么!是你,约翰?"
"反正都是同一个J字母开头的。"学子涨红着脸,厚着脸皮,轻轻地答道。
堂。克洛德又板起了面孔。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的哥呀,"学子答腔,竭力装出一副既得体,又可怜又谦恭的样子,带着天真无邪的神情,手里转动着帽子,"我是来向您请求……"
"什么?"
"一点我迫切需要的教诲。"约翰不敢大声再说下去:"还有一点我更急需的钱。"这后半句突然顿住,没有说出来。
"先生,我可对您很不高兴。"副主教的语气很冷淡。
"唉!"学子叹了一口气。
堂。克洛德把坐椅转了四分之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说:"见到您可真高兴!"
这是一句十分可怕的开场白,约翰准备一顿挨狠狠训斥。
"约翰,每天都有人向我来告你的状。那次打架,你用棍子把一个叫阿贝尔。德。拉蒙尚的小子爵打得鼻青脸肿,那是怎么回事?……"
"噢!"约翰说,"小事一桩!是小侍从这个坏小子寻开心,骑着马在烂泥里猛跑,溅了同学们一身泥!"
"你把那个叫马伊埃。法尔热的袍子撕破了,又是怎么回事?"副主教继续说。"那人诉苦说:长袍都撕破了。"
"唔,呸!只不过是蒙泰居的蹩脚小斗篷罢了!"
"诉状上明明说是长袍,而不是小斗篷,你究竟懂不懂拉丁文?"
约翰一声不吭。
"是呀!"教士摇摇头,接着说。"现在文科的学习竟到了这个地步!拉丁语几乎听不到,叙利亚语无人知晓,希腊语那样叫人厌烦,甚至连最博学的人碰到一个希腊字就跳过不念,也不以无知,反倒说:这是个希腊字,念不来。"
听到这儿,学生毅然抬起头,说:"兄长大人,请您允许我用最纯正的法语,把墙上那个希腊字解释给您听。"
"哪一个字?"
"’AN’ARKH。"
副主教黄颧骨上顿时泛起淡淡的红晕,好象火山内部激烈的震动渲泄出来的一缕云烟。学生几乎没有觉察到。
"那敢情好,约翰。"兄长勉强振作起精神,结结巴巴一说道。"这字什么意思?"
"命运。"
堂。克洛德的脸色一下子刷白,而学生却则漫不经心地往下说:
"还有下面那个希腊字,看得出来出自同一个人的手,意思是淫秽。您看我还懂得希腊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