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气无力地回答,珂赛特几乎听不清,他说:
“我听不懂你说了些什么。”
她接着说:
“今天早晨我父亲要我把我的日用物品收拾起来准备好,说他就要把他的换洗衣服交给我放在大箱子里,他得出门去旅行一趟,我们不久就要走了,要我准备一个大箱子,替他准备一个小的,这一切都要在一个星期以内准备好,还说我们也许要去英国。”
“可是,这太可怕了!”马吕斯大声说。
毫无疑问,马吕斯这时的思想,认为任何滥用权力的事件、任何暴行,最荒谬的暴君的任何罪恶,布西利斯①、提比利乌斯或亨利八世的任何行为,都比不上这一举动的残酷性:割风先生要带女儿去英国,因为他有事要处理。
①布西利斯(Busiris),传说中的古代埃及暴君。
他声音微弱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动身?”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有说什么时候。”
马吕斯立了起来,冷冰冰地问道:
“珂赛特,您去不去呢?”
珂赛特把她两只凄惶欲绝的秀眼转过来望着他,不知所云地回答说:
“去哪儿?”
“英国,您去不去呢?”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您’?”
“我问您,您去不去?”
“你要我怎么办?”她扭着自己的两只手说。
“那么,您是要去的了?”
“假使我父亲要去呢?”
“那么,您是要去的了?”
珂赛特抓住马吕斯的一只手,紧捏着它,没有回答。
“好吧,”马吕斯说,“那么,我就到别的地方去。”
珂赛特没有听懂他的话,但已觉得这句话的分量。她脸色顿时大变,在黑暗中显得惨白。她结结巴巴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吕斯望着她,随即慢慢地抬起眼睛,望着天空,回答说:
“没有什么。”
当他低下眼皮时,他看见珂赛特在对他微笑。女子对她爱人的微笑,在黑暗中有一种照人的光亮。
“我们多傻!马吕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走,你也走!回头我再告诉你去什么地方!你到我们要去的地方来找我!”
马吕斯现在是个完全清醒的人了。他又回到了现实。他对珂赛特大声说:
“和你们一道走!你疯了吗?得有钱呀,我没有钱!去英国吗?我现在还欠古费拉克,我不知道多少,至少十个路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的。我有一顶旧帽子,值三个法郎,我有一件上衣,前面缺着几个扣子,我的衬衫稀烂,衣服袖子全破了,我的靴子吸水。六个星期以来,我全没想到这些,也没向你谈过。珂赛特!我是个穷小子。你只是在夜晚看见我,把你的爱给我了。要是你在白天看见我,你会给我一个苏!到英国去!嗨嗨!我连出国护照费也付不起!”
他一下冲过去立在旁边的一棵树跟前,手臂伸到头顶上,前额抵着树身,既不感到树在戳他的皮肉,也不觉得热血频频敲着他的太阳穴,他一动不动,只待倒下去,象个绝望的塑像。
他这样呆了许久。也许永远跳不出这个深渊了。最后,他转过头来。他听到从他后面传来一阵轻柔凄楚的抽噎声。
是珂赛特在痛哭。
他向她走去,跪在她跟前,又慢慢伏下去,抓住她露在裙袍边上的脚尖,吻着它。
她任他这样做,一声不响。妇女有时是会象一个悲悯忍从的女神那样,接受爱的礼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