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最后的证据,更证实玛奈弗太太的报告,把李斯贝特气疯了。她走到新任团长府上的时候,一腔怒火简直可以使她动手杀人。她看见克勒韦尔老头在客厅里等他的孩子们,于洛儿子和于洛媳妇。
可是赛莱斯坦克勒韦尔,赛查皮罗托的承继人,是巴黎暴发户中最天真最实在的代表,咱们不能随随便便的闯入他的府上。克勒韦尔一个人就是另外一个天地;而且他在这幕家庭活剧中担任一个重要角色,所以应该比里韦多费我们一些笔墨。
读者诸君,不知你们曾否发现,在童年或是初见世面的时期,我们往往不知不觉的,自己造好一个模型。一个银行的跑街,走进东家的客厅,就梦想要有一间同样的客厅。如果二十年后他发了财,他在家所撑的考究场面,决不是时行的款式,而是他当年眼热的,过时的那一套。因妒羡往事而造成的种种笑料,我们无法完全知道,也不知道为了这一类暗中的竞争,在模仿偶像、费尽气力做前人影子的时候,闹过多少荒唐的事。克勒韦尔当助理区长,因为从前东家做过助理区长;他当民团团长,因为他看中赛查皮罗托的肩章。在东家最走运的时代,建筑师葛兰杜奇妙的设计是他惊异赞叹的对象,所以他自己需要装修住宅的时候,就照他自己的说法,当场立刻,打开了钱袋去找葛兰杜,而那时的葛兰杜早已无人请教。这批过时的红艺术家靠落伍的信徒支持,不知还有多少时候好混。
葛兰杜的客厅装饰,是千篇一律的白漆描金,大红绸糊壁,他替克勒韦尔设计的当然不能例外。紫檀木家具的雕工,全是大路货的,没有一点儿细巧的感觉;所以从工业展览会的时代起①,巴黎的出品就比不上外省。烛台、椅子的靠手、火炉前面的铁栏、吊烛台、座钟、全是路易十五时代的岩洞式。呆呆板板放在屋子正中的圆桌,嵌着各式各种的意大利白石,这类罗马制造的矿物标本,象裁缝的样子板一样,叫克勒韦尔所请的中产阶级的客人来一次赞一次。护壁板上挂有四幅画像,是克勒韦尔的、故世的克勒韦尔太太的、女儿和女婿的,都是在中产阶级里走红的画家皮埃尔格拉苏的手笔;他把克勒韦尔不伦不类的画成拜伦姿势。一千法郎一个的画框,和这些咖啡馆式的、真正艺术家见了摇头的富丽排场,刚刚合适。
①大概是指一七九七年第一届工业展览会。
有钱的人从来不肯错过一个表现俗气的机会。如果我们的退休商人,能象意大利人那样天生的知道什么叫做伟大,巴黎今天连十座威尼斯都能造起。就在现代,一个米兰商人还会在遗产中捐五十万法郎给米兰天主教堂,替穹窿顶上巨型的圣母像装金。卡诺伐在遗嘱上写明,要他的兄弟造一座价值四百万的教堂,而兄弟自己又捐上一笔。一个巴黎的中产阶级,(而他们都象里韦一样打心眼里爱他们的巴黎)会不会想到在圣母院塔上添补钟楼?可是没人承继而归给政府的遗产有多少,你们算一算吧。十五年来,克勒韦尔之流为了硬纸板的墙壁、金漆的石膏、冒充的雕刻等等所花的代价,可以把美化巴黎的工事全部完成。
客厅尽头是一间华丽的小书房,桌子柜子都是仿的市勒①的紫檀雕工。
①布勒(1624—1732),著名木器细木工,精于金属和贝壳镶嵌。
全部波斯绸糊壁的卧房,也通连客厅。饭厅内摆着耀眼的胡桃木家具,壁上华丽的镜框内,嵌着瑞士风景画。克勒韦尔老头一直梦想要游历瑞士,未去之前,他先要在画上享受一番。
由此可见,克勒韦尔,前任助理区长,受过勋,民团上尉,把他倒霉东家①的大场面,如法泡制的再来一遍,连家具都一模一样。王政复辟时代,一个倒了下去,一个无声无臭的家伙爬了起来,并非由于命运的播弄,而是由于时势的必然。在革命中,好象在海洋上的大风暴中一样,凡是实质的都沉到了底下,凡是轻飘的都给浪潮卷到了面上。赛查皮罗托,保王党,得势而被人艳羡的人物,做了中产阶级的枪靶,而胜利的中产阶级便在克勒韦尔身上扬眉吐气。
①即赛查皮罗托,《赛查皮罗托盛衰记》中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