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对自己的出身颇为自傲。过去她已经听说过有关族中最后一位梅什金公爵的事,而此刻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听说了这位公爵只不过是个可怜的白痴并且几乎是个乞丐,穷得接受施舍,她的心情怎么样,也不难想象了。将军恰恰是想造成这样一种效果,可以使夫人一下子产生兴趣,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全部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去。
在极端情况下将军夫人身体稍稍往后仰,往往把眼睛瞪得非常之大,毫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句话也不说。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与自己丈夫一般年岁,有一头夹着缕缕银丝但还浓密的深色头发,她的鼻子有点呈鹰钩状,人很消瘦,凹陷的发黄的脸颊,薄薄瘪瘪的双唇。她的额头很高,但很窄;一双相当大的灰眼睛有时会流露出最意料不到的表情。当年她曾好相信自己的目光具有非凡的滋力;这种信念不可磨灭地留在她的身上。
“接待,您说接待他,就现在,此刻?”将军夫人朝在她面前显得忙乱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竭力瞪大眼睛说。
“哦,对这一点可以无须任何礼节,只要你,我的朋友,愿意见他,”将军急忙解释说,“他完全是个孩子,甚至很让人爱怜;他有一种什么毛病会发作;现在从瑞士来,刚下火车,穿得很怪,似乎像德国人的装束,此外身无分文,确是这样;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我送给他25个卢布,还想替他在我们机关里谋个文书的职位,而你们,mcrsdames,*请招待他吃一顿,因为他好像饿着肚子……”
“您真让我吃惊,”将军夫人仍用原先的口气说,“饿着肚子和有病会发作!发什么病?”
“哦,毛病不常发作,再说他几乎就像个孩子,不过,他是受过教育的。mesdams;*他又对女儿们说,“我倒请你们考考他,总得好好了解一下,他能做些什么。”
“考-考-他?”将军夫人拖长了声调说着,以深为惊诧的神情又瞪起了眼睛,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到丈夫身上,又回过去。
“啊,我的朋友,别想到那层意思上去……其实,随你便;我的意思只是亲切地对待他,让他到我们这儿来,因为这差不多是做件好事。”
“让他到我们这儿来?从瑞士搬来?!”
“瑞士是没有什么干系的,其实,我再说一遍,随你,我不过是因为,第一,他与你是同姓,也许,还是亲戚,第二,他不知道何处安身。我甚至还以为,你多少会有兴趣的,因为毕竟出自同姓嘛。”
“妈妈,既然对他可以不必拘礼,就不用说了;何况他从旅途上来,想要吃东西了,既然他不知道去哪儿落脚,为什么不让他好好吃一顿呢?”大女儿亚历山德拉说。
“再说他还完全是个孩子,还可以跟他玩捉迷藏。”
“玩捉迷藏?”
“哎哟,妈妈,请别装糊涂了,”阿格拉娅气恼地打断说。
中间的女儿阿杰莱达是个爱笑的姑娘,这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爸爸,叫他进来吧,妈妈同意了,”阿格拉娅做了决定说。将军摇了摇铃,吩咐叫公爵来。
“但是得注意,等他坐到桌边时,一定要给他脖子上系上餐巾,”将军夫
*此为法语,意为小姐们。人决定说,“叫费奥多尔,或者就让玛夫拉……在他用餐的时候站在他后面,照看着他。至少在发病的时候他还安分吧?不会手舞足蹈吧?”
“相反,甚至有着非常好的教养和优雅的风度。有时有点太单纯……瞧,这就是他本人!好吧,我来介绍,这是族中最后一位梅什金公爵,同姓,也许,甚至是亲戚,好好接待他,款待他吧。公爵,她们马上要去用早餐,就请赏光吧……而我,对不起,已经迟到了,要赶紧去……”
“大家都知道,您急着要去哪里。”将军夫人傲慢地说。
“我要赶紧,要赶紧,我的朋友,我迟到了! mesdames,把你们的纪念册给他,让他在上面给你们写点什么,他是个多么出色的书法家呀,真是难得的!是天才;在我书房里他用古体签了:‘修道院院长帕夫努季敬呈’,……好,再见。”
“帕夫努季?修道院院长?等一下,等一下,您去哪里,帕夫努季又是什么人?”将军夫人带着烦恼以及几乎是惶恐的心理执拗地向正欲逃走的丈夫喊叫着。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古时候有过这么一个修道院院长……而我是去伯爵那里,他早就在等了,主要是,他亲自约定的……公爵,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