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醒来时,他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在这刚过去的三十六个小时中,事情变化得这般快,使人头晕目眩,德阿芒得骑士好似被一阵旋风托起,不知道会被卷到什么地方去。只有现在,当他重新独自一人时,才能好好地想想过去和未来。
我们生活在那种时代,当时人人都可以说自己或多或少参与了密谋。确实,我们从亲身的经历得知,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类似的情况下。一个人在最初的冲动之下承担了义务之后,他体味到的第一个感觉是一种懊悔之情——当他估量一下新的处境,懊悔走得太远了;之后,慢慢地习惯于那种有危险在威胁着他的念头,甘心效劳的思想使这种威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而代之以对可能达到的功名的向往;很快地这里面又掺杂着一种自豪的心情―这当儿他意识到,在这个昨天自己还是无名小卒的国家里,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它的秘密力量。他蔑视身旁那些过着平庸生活的碌碌之辈,高高地抬起头,傲然看待周围的一切;他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好似进入梦境,想入非非,而有这么一天,醒来时或许成为胜利者,或许成为失败者,或许会听到人民一片颂扬之声,或许会被那称作政府的机器碾得粉身碎骨。
这就是阿芒得的处境。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天主教联盟①还没有从历史的地平线上消失,而投石运动②还是不远的过去,自从巴士底狱的大炮支持孔代大公的暴动之后,这一切使整整一代人的精力都耗尽了。诚然,这一代人的整个生涯是在路易十四占据舞台、他的坚强意志统治一切的时期。而如今路易十四业已驾崩。他的后代却想在同一舞台上,借助同样的机器来演出他们父辈曾经演过的戏剧。
①天主教联盟:该组织于十六世纪末宗教战争年代在法国产生,与反对教派作斗争。联盟力求限制王权,维护封建割据。
②投石运动:十七世纪法国的社会政治运动,反抗马扎然政府的专制制度。
事实上,确实如上所述,德阿芒得在片刻的沉思之后,仍然保持了昨夜的观点。他重新感到那种喜悦:突然一下子置身于象蒙穆朗西和波利涅克这一类大人物的行列。从他那些一向居住在外省的祖先那里,他继承了路易十三时代典型的骑士式的勇猛无畏,这种精神没有被黎塞留的断头台完全摧毁,也没有被路易十四的苛政完全扼杀。能在一个妇人的旗帜下奋起战斗,特别是这位妇人是孔代大公的孙女,这是一件够浪漫的事。何况在二十五岁的年华,生命并不是那么足惜的,每时每刻都可以为一些小事送命,这些事比起德阿芒得如今已成为首脑的大业要无聊得多。
所以他决定不浪费时间,立刻采取履行诺言的措施。他不隐瞒自己,从此刻起他已不再属于自己,所有参与密谋的人——上自路易十五下至布里戈神甫——视线都凝注着他。现在他的意志和最高的利益紧密结合,王国的命运和世界政治都有赖于他的勇敢和谨慎。
事实上摄政时期的法国确实是当时欧洲大厦的基石。那时她在北方尚无劲敌,若说主要不是依靠武力,那么至少是利用外交手段,法国便开始获得这种影响,可惜这种影响以后未能长久保持。当时法国处于三个大国的中心,她一面密切注视着德国,同时一手伸向英国,另一手伸向西班牙,准各和三个国家都保持友好关系,但若是其中之一对她所持的态度与她的国力不符,便将自食其果。自从奥尔良公爵执政后一年半以来,法国所持的态度是以实力维持平静和安定。这种局面不仅以往罕见,就是在路易十四时期也未曾有过。这是由于基约姆奥伦茨篡夺王位以及菲力浦五世即位而引起的争权夺利的斗争。路易十四因向荷兰总督的女儿求婚而遭到拒绝,对之怀恨在心,一味支持雅可夫二世,之后,雅可夫二世去世,则支持德圣―乔治骑士。另一方面,他不断以人力和金钱援助其孙菲力浦五世对抗奥地利帝国,这两场战争消耗大量金钱,付出多少鲜血,削弱了法国,最后不得不签订使她羞辱的乌特勒支和约。
然而,先王逝世后,一切都起了变化。摄政王推行新的、与之相反的政策。乌特勒支和约①使法国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使英国、荷兰和法国不继续奉行原先的政策。接着摄政王首先向乔治一世伸出手去,于是一七一七年二月,由杜布亚神甫代表法国、贾道冈将军代表英国、盖齐乌斯大臣代表荷兰于海牙签订了三国联盟协定。这便为赢得欧洲的平静和安定跨出了一大步,但还不是结局性的一步。奥地利和西班牙之间的对抗仍然没有结束。查理六世依旧不承认菲力浦五世为西班牙国王,而菲力浦五世则不愿按乌特勒支和约的规定将西班牙王国所属的某些省份割让给帝国,以补尝菲力浦二世的王位。摄政王目前正在盘算以谈判的手段促使查理六世承认菲力浦五世为西班牙国王,并且,如有必要,甚至使用武力迫使菲力浦五世放弃对割让给帝国几个省份领土的凯觑。正是为此目的,当我们的故事开始时,杜布亚恰好在伦敦,他比筹划旨在缔结四国联盟协定的海牙条约更为卖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