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唷,是你呀,阿库林娜,”主人满不在意地、冷冰冰地接待着外祖母。
我没认出这就是外祖母:她紧闭着嘴,拘拘束束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同平时完全不一样,在门口脏水桶边的长凳上轻轻坐下,好象干了什么坏事一样,不作一声,恭顺地轻声回答妹子的问题。
这使我难受,我便生气地说:
“你怎么坐在这样的地方?”
她爱抚地眨眨眼睛,用教训的口吻说:
“你少多嘴,你不是这儿的主人!”
“他就是好管闲事,任你揍,任你骂也没用,”老婆子开始抱怨起来。
她常常幸灾乐祸地问她姐姐:
“怎么样,阿库林娜,仍旧过着叫化子一样的日子吗?”
“这有啥了不得的……”
“只要不怕丢脸,也没啥了不得。”
“据说基督从前也是靠讨饭过日子的……”
“这种话是糊涂人说的,是邪数徒说的,你这个老糊涂竟当真了。基督并不是叫化子,他是上帝的儿子,经上说,他到世上来,是要荣耀地审判活人和死人的……连死人也要受审判,记着吧,我的老姐姐,就是把骨头烧成了灰,也逃不出他的审判……基督要责罚你跟瓦西里的骄傲,从前你们有钱的时候,我有时去求你们帮助……”
“那时候我可是尽力帮助过你,”外祖母平静地说。“可是你知道,上帝却惩罚了我们……”
“这么一点还不够呀,还不够呀……”
她用她那不知道疲倦的舌头,把外祖母狠狠地奚落了一大顿。我听着她的恶毒的话,又伤心,又奇怪,外祖母怎么忍受得住。在这种时候,我就不喜欢她。
年轻的主妇从屋子里出来,客气地向外祖母点头:
“请到餐室里来,不要紧,请进来吧!”
姨姥姥望着外祖母的背影嚷道:
“把鞋底擦擦干净,乡下佬就是拖泥带水的!”主人很高兴地接待外祖母:
“啊,聪明的阿库林娜,日子过得怎么样?卡希林他老人家好吗?”
外祖母露出由衷的微笑。
“你还是勤勤恳恳在干活?”
“嗳,老这么干着,跟囚徒一样!”
外祖母同他谈得很亲热,很投机,同时又不失长辈的风度。谈话中,他也提起我的母亲:“是啊,瓦尔瓦拉瓦西里耶芙娜……是个多么好的女子——真有点男子汉气魄呀!”
他的女人就对外祖母打岔儿说:
“你还记得吗,我送过她一件斗篷,黑绸子镶珠边的?”
“怎么不记得……”
“那件斗篷还完全是新的……”
“对啊,”主人嘟哝着。“什么斗篷、短衬衫,生活啊——可真伤脑筋!”
“你说什么?”她犯疑地问他。
“我吗?没说什么……好日子容易过,好人容易死……”
“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主妇不安起来了。后来,她带外祖母去瞅刚出生的孩子。我把桌上使过的茶具收拾下去。主人沉思着低声地对我说:
“你的外婆真是个好婆婆呀!……”
我深深感激他这句话。但等我单独和外祖母在一起的时候,我很痛心地对她说:
“你干吗上这儿来,干吗来呀?你明明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唉,阿廖沙,我全知道,”她那非常好看的脸上显出和蔼的笑容,瞅着我答道。这样一来,我觉得不好意思了。当然她什么都看得出来,什么都明白,甚至也知道我心里现在想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一眼是不是有人来,然后搂住了我,亲切地说:
“你要是不在,我是不会上这儿来的,我干吗找他们?再说,你外公病了,我侍候他,没有干活,家里没有钱了……还有,我儿子米哈伊尔把萨沙赶出来了,要管他的吃喝。这儿答应每年给你六个卢布,因此我想,你在这儿已经半年,少说也能给一个卢布吧?……”她把嘴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他们叫我教训你,骂你一顿,他们说你谁的话也不听。我的心肝宝贝,你要在这儿呆着,再忍两年,直到你能站得住脚,你要忍受,好吗?”
我答应忍受,这实在是很难的;为了餬口,我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这种叫化子一样的枯燥无味的生活压迫着我,象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