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桑德兰与雅茅斯是英国以造船业著称的海港。
自我们在石码头接他上船之后,我一直保持警惕,注意着我们是否受到怀疑。我发现我们没有受到怀疑,任何受怀疑的迹象都没有。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我们肯定这条小船既没有被别的船跟踪,也没有被监视。如果我发现有船跟着我们,我们就会向岸边靠去,逼着它驶到前面去,如果它不向前驶去,它的目的便暴露无遗。不过,我们的小舟总是一往直前,没有发生任何干扰。
他身上穿着水手斗篷,我刚才就说过,这个样子和这个环境很相称。在我们这几个人当中他是最无忧无虑的,这可谓是怪事,也许因为他已经过惯了这种倒霉与不幸的生活。当然这并不表明他对自己漠不关心、麻木不仁,因为他告诉过我,他希望活着看到他培养起来的上流社会的人,在外国也算是出类拔萃的绅士。在我看来,他天生不是个被动的人,也不是听天由命的人;但是他不会注意到中途遇到的危险。他的性格是危险来了,就面对危险;既然危险没有到,也没有必要先苦恼自己。
“亲爱的孩子,”他对我说道,“今天我可以坐在我亲爱的孩子身边抽烟了。这之前,我只能一天接一天地坐在四面墙之间,你要是能懂得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你一定会羡慕我。可是你不会懂的。”
“我想我懂得自由的乐趣。”我答道。
“噢,”他严肃地摇着头说道,“不过,即使你懂,你也不会像我懂得那么深刻。你没有被关过,没有被锁过,亲爱的孩子,你怎么能懂得与我一般深呢。不过,我今后再不想走下贱的路了。”
听了他的话我忽然想到,他不至于再违背自己所说的话,危及自己的自由,甚至对自己的生命造成危险。但是我又想到,也许他的自由是指具有危险性的自由吧,这才符合他个人的存在习惯,这和其他人们的理解不同。我的这一想法不是异想天开,因为他抽了一会儿烟后说道:
“你明白吗,亲爱的孩子,我生活在那里时,也就是生活在异国时,我的眼睛总是盯着这边望;我在那里发财成了富翁,却又感到日子很平庸。在那里,谁都认识马格韦契,马格韦契来,马格韦契去,谁也不管,谁也不来找麻烦。而这里的人对我就不会那么放心了,亲爱的孩子,至少可以这么说,他们只要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就不会那么放心了。”
“如果一切平安无事,”我说道,“只消几个小时,你就又会得到完全的自由和完全的平安。”
“唔,”他吸了一口长气,答道,“但愿如此。”
“难道你不这样想吗?”
他把手伸到船外,伸进水中,然后微笑着,脸上出现了温和的神采,像过去一样,温和地说道:
“唉,我想你说得也对,亲爱的孩子。但现在我们是如此的平安无事,如此的自由自在,而更加的平安无事和更加的自由自在会令我们困惑。小船在河上荡着多么令人舒适,多么令人愉快,也许正是这种情况才使我这样想吧。刚才我一面抽烟一面思索,几个小时之后究竟会怎么样,谁知道呢?你看,我用手可以把水捧起来,可是捧起水也看不到河底的情况。你看我捧起水,水也会从我手指间流去,同样我们也无法把握住时间。”说着他举起浸在水中的手。
“要不是看到你面孔上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失去信心了。”我说道。
“我一点也没有失去信心,亲爱的孩子!看小船平静地在河上行驶,浪花冲撞着船头发出的声音真好像和拜天唱的圣歌。此外,说不定我年纪也大了些了。”
他把烟斗放回到自己嘴里,面部表情十分安详。他坐在那里一副从容平和、心情满足的姿态,仿佛我们已出了英国一样。他对我们提出的每一句劝告都很顺从,好像他的内心一直惶恐不安,提心吊胆。比如我们跑上岸去买几瓶啤酒收在船上备用时,他也跨步出船想和我们一起去,我便向他暗示他还是留在船上安全,他便对我说:“亲爱的孩子,是这样吗?”于是又安静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