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的命运如何,我总是无法用姐弟的柔情来回忆起她;可是,虽然我们之间没有深刻的姐弟柔情,但她的离去仍然令我震惊。这也使我想起那个伤害我姐姐,使她忍受痛苦的凶手,也许对他表示狂暴的愤怒,可以作为对缺乏的柔情的一个弥补吧。我想,如果早就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凶手就是奥立克或其他什么人,我也早就报仇雪恨,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了。
我先写了一封信给乔,表明我内心的哀痛,并告诉他届时我一定前去送殡。然后,我怀着极其奇怪的心情度过了这难以熬过的几天。出发的那一天,一大早我便登上马车,在蓝野猪饭店下车,由于时间充裕,我便向铁匠铺步行而去。
这是一个晴朗美好的夏季,我向前走去,小时候凄苦无助时,我姐姐对我凶狠霸道的情景又栩栩如生地涌上了心头。不过,这些往事,如今回忆起来,别有一番柔情,那根痛打我的呵痒棍似乎也变得软弱无力了。我走在田野上,那大豆和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在我心头低语,那一天总会来到,也许会有人也踩着晴朗美好的夏季田野去为我送葬,他们想到我的为人,但愿心肠也能从恨向爱软化下来。
终于路途走完,老屋又出现在眼前,只见特拉布成衣公司正在料理出殡事宜。两位神情悲伤、形象怪异的人守在大门口,各人手执一根哭丧棍,上面都裹着黑纱,好像能使奔丧的人心情宽慰,节哀顺变。其中有一个人我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蓝野猪饭店开除掉的马车夫。因为有一次一对新婚夫妻早晨行过婚礼乘他的马车,结果他却吃得醉醺醺的,驾驶马车时感到不稳,便用两条手臂抱住马脖子,结果把这对新婚夫妇摔进了锯木坑里,所以受到了解雇的惩罚。村中所有的孩子们和大部分妇女们都对这两个穿孝的守门人和老屋及铁匠铺紧闭的门窗感到兴趣,赞叹不绝。等我走到门口时,两位守门人中的那位马车夫就为我敲门,这表示我因为过分的哀伤而无力自己敲门,所以让他们来代劳。
另一位穿丧服的守门人本来是个木匠,据说他曾和别人打赌,一气能吃进两只鹅。他开了门,把我引进那间最好的会客室。特拉布先生正在那张最好的桌子旁边忙着,桌子的活动板都给装上了,而且被布置得像一个黑色丧服摊一样,铺上黑布,还用了大量的黑别针。在我进来的时候,他刚刚给一个人的帽子上缠好黑布,缠得活像一个非洲婴儿。他一看到我便把手伸了过来,接我的帽子。我弄错了他的这一动作,况且在这个场面上我尴尬得不知所措,于是竞非常热烈亲切地和他握起手来。
可怜的亲爱的乔,身上披着一件小小的黑斗篷,下巴下面扎了一朵大的黑蝴蝶结,正孤苦一人坐在房间的上首。这个最主要的伤心人的席位无疑是由特拉布指定的。于是,我俯下身来对他说:“亲爱的乔,你好吗?”他答道:“皮普,我的老弟,你晓得她的,她本来是个挺漂亮的——”说到这里他抓住我的手,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毕蒂穿了件黑色丧服,看上去十分整洁贤静,一忽儿这里忙,一忽儿那里忙,是个很得力的帮手。我和她打了招呼,觉得当前不是讲话的时刻,于是便走到乔那里,坐在他的旁边。我诧异地用眼睛搜索着它——我姐姐的遗体究竟放在这屋子的哪里。会客室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甜饼气息,我四面张望想找出放着糕饼的桌子。因为屋里光线很暗,我等到眼睛适应暗淡的光线后才看到,在桌子上面有一块切开的葡萄干蛋糕,旁边有几只切开的橙子、几只三明治和一些饼干,还放了两只有玻璃塞子的圆酒瓶——我过去知道这只是装饰品,从来没有看见用过,而今天,一瓶装了葡萄酒,另一瓶盛了雪莉酒。我站在桌子旁边,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个卑躬屈膝、奴隶性十足的彭波契克,穿了一件黑斗篷,上面的黑帽带飘下好几码长,一会儿塞点什么到嘴巴里,一会儿又对我做些奉承的动作,以引起我的注意。接着,他向我走过来,满嘴喷出酒气和饼屑味,用一种低低的声音对我说:“亲爱的先生,我能否——?”然后便和我握手。接着,我又看见了胡卜先生和夫人。这时,胡卜夫人正在一个角落里悲切得泣不成声,做得倒很得体。我们这些人都要跟在灵枢后面相送,所以特拉布要一个一个地给我们穿黑戴孝,进行滑稽可笑的包装。
特拉布先生要我们在会客室里排好队,每两个人一排,非常像准备去跳一场悲伤的死亡舞。这时乔低声地对我说:“皮普,我原先的意思是,先生,我原先打算由我一个人把她送到乡村教堂的公墓去,只要三四个素有交往的人帮帮忙就可以,但是邻居们议论纷纷,说我如此地敷衍了事,对死者不尊敬,邻居们会轻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