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抬起双眼望着我,仅仅是抬起眼睛,用严酷的玩笑口气又说了一遍。
“怎么样?”
“郝维仙小姐,你的口信我收到了,”我这时简直不知所措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你带信要我来看你,所以我这就来了。”
“怎么样?”
那位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女郎抬起了她的眼睛,诡诈地望着我。这时我才认出,这一对眼睛就是埃斯苔娜的眼睛。她是大大地变了,变得更加楚楚动人,更具有女人的魅力,她的一切都值得羡慕赞叹,她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而我比起她来,什么长进都没有。我看着她,不由在幻想之中又无药可救地变成了粗鲁的寻常孩子了。我感到我和她之间有距离,而且两者悬殊很大,她简直是不可高攀的天仙。
她把手伸给我。我结结巴巴地说我能又见到她真是太高兴了,我很久很久就盼望着这一天的来到。
“皮普,你觉得她的变化很大吗?”郝维仙小姐问道,神情是那般热切。她用拐杖敲了一下她们两人之间的一张椅子,示意要我坐在上面。
“郝维仙小姐,我一进来时,真看不出这副面容和形体中有任何埃斯苔娜的影子,不过现在定下心来一看,和过去的样子非常地——”
“什么?你说她还是原来的埃斯苔娜?”郝维仙小姐打断了我的话头说道,“那时她又骄傲又会伤害人,你不是想躲开她吗?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这一问把我的心绪给打乱了,慌乱地说那些都是昔日旧事,当时我也不懂事,等等。埃斯苔娜微笑着,神情十分沉静。她说我的看法是对的,不过她当时也的确很难对付。
“你看他变了吗?”郝维仙小姐问埃斯苔娜。
“他变化很大。”埃斯苔娜望着我说道。
“不像那时粗鲁了,也不像那时俗气了?”郝维仙小姐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摸着埃斯苔娜的头发。
埃斯苔娜大笑起来,看着手上的那只鞋,然后又大笑起来,然后又看看我,最后把鞋放了下来。她依然把我当作一个孩子,另一方面又在诱惑我。
我们坐在幻若梦境的房间中,周围依然是曾经迷惑我心灵的那种神秘气氛。谈话中,我知道她刚刚从巴黎归来,不久又准备奔赴伦敦。埃斯苔娜依然保留着往日的骄傲和任性,不过现在她的骄傲任性只是为了衬托美貌,至少我认为,不能把骄傲任性和美貌分隔开来去看。说句老实话,见到她,我不可能不想起童年时对金钱、对上流社会的可悲热望,这些热望不断地扰乱了我的童心;不可能不想起童年时使我为贫贱出身、为乔的粗鲁而羞愧的那些失控的志向;不可能不想起童年时的幻觉,她的面容会在熊熊的炉火中浮现,会从铁砧上敲打出来,会在深夜的黑暗中显现,从铁匠间的木窗外伸进来张望,仅那么一会儿,便又在黑夜中消失了。总而言之,我不能和她分离,无论是过去,无论是现在,她都深藏在我内心,成为我生命的生命。
我们说定,白天我和她们在一起,晚上回旅馆休息,然后明天返回伦敦。接着,我们继续谈了一会儿后,郝维仙小姐要我们两人到那座荒芜的花园中去散步,她还说,等我们散步回来后,我要像过去一样用车子推着她转几圈。
于是,埃斯苔娜和我便通过一扇门进入了花园。记得我曾经就是因误人了这扇门而遇上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的,也就是现在的赫伯特。这时我内心万分激动,甚至在微微颤动,多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而她却十分平静,决不会对我有任何崇拜。在我们快走到当年比试的地方时,她停下脚步,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