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之后,我觉得痛快多了。我心里说,我琢磨往后你想砸掉眼看到我嘴边的饭碗可得先好好考虑考虑了。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家怎么说,我就怎么相信。打那以后,我可学乖了。而且,如我所说的,我看我也并不需要仰仗别人的提携,我满可以自已靠自己。我一直都是这样,不也挺过来了。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迪尔西和毛莱舅舅,我想到凯蒂会说服迪尔西的,而毛莱舅舅这个人,你只要给他十块钱,叫他干什么都行。可是我却在这里,甚至都不能离开这家破店去保护自己的母亲。就跟她所说的那样,要是上帝要把你们当中的一个带走,我感谢上帝留下来的是你,可以让我有个依靠,于是我说,哼,我命中注定跑不远,顶多就到那家杂货店,免得您需要的时候找不到我。家产虽然已经所剩无儿,总得有个人守着它,是不是?
因此,我一回到家里就钉住迪尔西。我告诉迪尔西"她"①得了麻风病,我把《圣经》找出来给她念一个人身上的腐肉一块块掉下来的那一段,我告诉她只要她或是班或是小昆丁给"她"看上一眼,他们都会传染上麻风病的。这样,我自以为把一切都 安排妥了,可是有一天我回到家中,发现班在大吼大叫。
①指凯蒂。
他闹翻了天,谁也不能让他静下来。母亲说,好吧,把那只拖鞋给他①。迪尔西假装没听见这句话。母亲又说了一遍,这时我说,我去取吧,这么吵我可实在受不了啦。我常说,我这个人是很能忍耐的,我要求不高,从不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可是我在一家破杂货铺子里干了一整天的活儿,是不是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太太平平地吃一顿饭呢?因此我说,好吧,我去取拖鞋,可是迪尔西急急地叫了一声:"杰生!"
于是象心里打了个闪一样,我顿时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为了弄确实我还是去取拖鞋;把它拿了来。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看到拖鞋之后闹得更加凶了,真好象我们要把他宰了似的。因此我逼着迪尔西承认真相,然后我把事情报告母亲。接着,我们又得把她送上床去了。等事情稍稍安定下来,我就启发迪尔西,让她明白应该敬畏上帝。这就是说,多少要有点敬畏之心,对黑人要求本来也不能太高嘛。使唤黑人佣人就有这份麻烦,日子长了,就免不了会尾大不掉,简直没法差他们做事。他们还以为这个家是他们在当呢。
"我倒要问,让可怜的小姐看看她自己的孩子,这又有什么不对,"迪尔西说。"要是杰生先生②还活着,事情就不会这样。"
"可是杰生先生不在人世了,"我说。"我知道你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太太吩咐下来的话我想你总得听听吧。你老这么折磨她,要不了多久她也得进坟墓,到那时这幢房子都让给你们这伙黑人穷鬼住得了。你说,你又干吗让那傻子见到她呢?今
①班吉这天见到过凯蒂,所以大吵大闹。
②指康普生先生。
"杰生,如果你总算是个人,那你也是个冷酷的人,"他说,"我要感谢上帝,因为我比你有心肝,虽说那是黑人的心肝。"
"至少我是个男子汉,让家里的面粉桶总是满满登登的,"我说。"告诉你,那样的事你再干一次,你就别想再吃这儿的面包。"
因此我第二次见到她时,我就告诉她,假如她再走迪尔西的门路,母亲就要让迪尔西滚蛋,把班送去杰克逊,自己带了小昆丁上别处去。她瞪大眼瞧了我好一会儿。附近没有路灯,我看不清她的脸。可是我觉得出来她是在看我。我们小时候;每逢她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时,她的上嘴唇总是这样一抽一抽的。上嘴唇一抽搐,她的牙齿就会多露出一些,在这整个过程中她总是一动不动,象根石柱一样,连一丝肌肉也不动,除了上唇翘得越来越高,牙齿露得越来越多,却什么话也不说,临了她光是迸出了这几个字:
"好吧。要多少钱?"
"嗯,如果透过马车窗子看一眼价钱是一百块,那么……"我说。反正那一回之后,她表现得相当不错,只有一次,她要求看银行账目的结单。
"我知道支票背面都有母亲的签名,"她说,"可是我想看一看银行的结单。我想亲自了解一下那些支票都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