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存在的许多现实,好像是通向未知世界的门户,思想似乎可以从那里出入,种种揣测也就跟着来了。揣测有时候也“咄咄逼人”。我们有时候走过某一个地方,看见某一些东西,就不由自主地要站住深思,要让我们的心灵走进去探索一番。冥冥之中有许多黑暗的门半开半闭。无论谁遇到这个死者,都会陷入沉思。
物质的扩散作用悄悄地侵蚀着它。它的血被喝完了,它的皮被吃掉了,它的肉被偷去了。无论什么从这儿经过,都要从它身上拿走一点东西。腊月借走了它的寒气;午夜借走了它的恐怖;铁借走了它的腐化物;瘟疫借走了它的秽气;花借走了它的香味。尸首慢慢地风化,好像是在缴税。这是它向暴风、雨、露水、爬虫和飞鸟缴的税。黑夜所有的黑手,都要捞点油水。
它是一个言语难以形容的奇怪的居民。黑夜的居民。它住在原野上,住在小山上,可是又不在那里。你能触摸它,可是它已经消灭了。它是一个使黑暗更加黑暗的黑影。白天一过,它就在这无边无际的寂静的黑暗里,阴凄凄的跟一切都融合在一起。它的存在使暴风雨更加悲哀,使星星更加寂静。它是荒野之谜的化身。这个听任未知的命运摆布的玩物,跟黑夜的一切奥秘混合在一起。所有的谜都反映在它的玄妙里。
你站在它附近的地方,就会感觉到已经沉到最深的深渊。它周围的坚强和自信已经越来越少。矮树丛和野草的战栗,令人忧郁的凄凉和仿佛从良心里发出来的焦躁不安,把周围的景色跟挂在链条上的那个黑东西的形象,悲惨地调和起来了。
它是一个幽灵。虽然风在上面不停地刮着,它依然坚强不屈。它不断地抖动着,显得很可怕。说起来也真吓人,它好像就是空间的中心,仿佛有一种无限的东西踞坐在它身上。谁知道呢?也许那是人类的正义之外的一种隐隐约约的被激恼了的正义之气吧。在它还留在坟墓外边的时候,它在向人类报仇,向它自己报仇。它是黄昏和旷野的见证。它是令人不安的物质的见证,因为这种使人惴惴不安的物质就是灵魂的毁灭。一种无生命的物质既然能使我们烦恼,就一定有一个灵魂曾经在那儿生活过。它在天上的法律面前控告人间的法律。它被人类放在那里,于是它就在那里等待天主。黑暗的无穷无尽的梦在它身上飘浮着,跟风和波浪一样,汹涌澎湃。
谁也不知道这个形象底下隐藏着什么不祥的神秘。这个死者的周围空荡荡的,没有树,没有房屋,没有过路的人,什么也没有。当永恒临到我们头上的时候,也就是说,当天、深渊、生命、坟墓和永恒都了若指掌的时候,我们就觉得各处都走不通,各处都是禁地,各处都找不到门户了。但是等到无限开门的时候,就没有比再关上门更为可怕的了。
第六章 死亡和夜的搏斗
孩子惊奇地站在这个东西前面,两只眼睛呆瞪瞪的,一言不发。
在成人看起来,这是一个绞刑架,但是在孩子眼里却是一个妖怪。
成人看见这是一个死尸,可是孩子却看见了一个幽灵。
再说,他什么也不懂。
吸引人的秘密很多。在这个小山上就有一个。孩子向前走了一步,接着又走了两步。他虽然想下去,还是向上走,虽然想退回来,还是走近了那个东西。
他走到跟前,大着胆子,颤颤抖抖地打量那个妖怪。
这个妖怪浑身涂着柏油。这里那里,有好几个地方发亮。孩子看见了他的脸。脸上也涂着柏油。这个显得粘乎乎的面具在黑夜的反光里露出了轮廓。孩子看见他的嘴变成了洞,鼻子变成了洞,眼睛也变成了洞。他的身体好像用绳子捆在一块浸过石脑油的粗布里。布已经霉烂了。露出一只膝盖。粗布裂开的地方可以看见肋骨。有的地方还有肉,有的地方只剩下了骨头。脸是泥土的颜色,蜗牛从上面爬过,留下一些不很清楚的银色痕迹。布贴着骨头,露出骨骼的轮廓,仿佛是用布蒙起来的雕像。头盖骨已经裂了缝,好像一只烂水果。牙齿还跟平常人一样,保留着笑容。张开的嘴仿佛还在大声叫喊。腮颊上还有几根胡子。他搭拉着头,好像在倾听什么声音。
这个死尸在不久以前曾经修理过一回。脸上,从帆布底下露出来的膝盖和肋骨,都涂过一层柏油。两只脚挂在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