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勒细心地把档案放回桌上。
给人们判死刑,这是斯坦利小姐说的,瞧她说话的那副德性,苍白的双唇在羊皮纸般的面容上简直一动也不动。派人出去送死,而他福勒却舒舒服服坐在这儿安然无恙。
无疑整个穹隆站都在骂他,尤其是因为艾伦未能回来。当然,他们不会当着他的面骂娘。即便是他叫到办公桌前并告诉他们下一次出去的那些人,也不会对他说这些话的。
可是,他从他们的眼神看见了这种非难。
他又拿起档案。贝内特,安德鲁斯,奥尔森。还有其他人,但是再看下去也白搭。
肯特福勒知道,他不能再干这种事,不能面对这些人,不能再打发人去送死。
他移身向前,打开内部通讯电话的肘节开关。
“喂,我是福勒先生。请斯坦利小姐接电话。”
他等着斯坦利小姐,听着陶萨无心地咀嚼着骨头。陶萨的牙齿正在败坏。
“我是斯坦利小姐。”电话中传来斯坦利小姐的声音。
“斯坦利小姐,我想告诉你,还有两个即将出去,请你做好准备。”
“难道你不担心。”斯坦利小姐问,“你会把人都用光吗?一次派一人出去,时间可以拉长一点,使你感到双倍满意。”
“其中一个是狗,不是人,”福勒说。
“一条狗!”
“是的,就是陶萨。”
他听见一阵冷酷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自己的狗!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着你——”
“问题就在这里,”福勒说。“假如我把陶萨丢下不管,他会不高兴的。”
这可不是他从电视接受机上见到的木星。他预料中的木星可不相同,但也不像这个样子。他本来以为会遇到地狱般的氨雨、臭气和震耳欲聋的风暴呼啸声。他本来以为会见到盘旋纷飞的云、雾和奇形怪状轰鸣不息的闪电。
他没想到倾盆大雨会变成轻飘飘的紫色雾雹,这雾蔼如同浮光掠影飘过红紫色的草地。他甚至没有料到蜿蜒曲折的闪电竟会是划破彩色天空的令人心醉神迷的闪光。
福勒等着陶萨,他弯弯身上的肌肉,发现肌肉光泽润滑充满力量,感到大为惊奇。
这狗身体相当不错,他心中有数,于是作作怪相,不由想起当他从电视屏幕上窥视跳跑人的时候他是多么可怜他们哪。
因为,你很难想像一种有机体是靠氮和氢而不是靠水和氧活下去的,你很难相信这样一种生命形体能够体验到人类所体验的那种生命的强烈激动。你很难设想在外面置身木星湿漉漉的大漩流之中的那种生活,当然你不知道,在木星人眼里,那压根儿不是湿漉漉的大漩流。
风如同温柔的手抚摸着他,他突然猛醒,想起照地球的标准来衡量,这种风是呼啸的大风,是时速二百英里充满致命气体的怒号狂风。
沁人肺腑的香气渗入他的体内。然而很难说是香气,因为这不像他记忆中的那种嗅觉感觉。他觉得,仿佛他的整个身心浸透了熏衣草的香气,然而不是熏衣草。这是某种东西,他知道,但他找不到一种言词来表达,无疑是术语学上许多难解的名词之中的第一个。他认识的言词是他作为一个地球人的时候让他表达思想符号用的,这种言词在他作为一个木星人的时候就没有用了。
穹隆站侧面的锁气室打开了,陶萨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至少他认为那一定是陶萨。
他想要叫那条狗,脑子里拼凑着他想说的话。但他说不出来。没有办法说话。他没有一种说话的器官。
有那么一阵子,他心中茫然畏惧,头脑发昏,这是一种盲目的畏惧,如同一阵阵小恐慌盘旋着掠过他的大脑。
木星人怎样说话呢?怎样——
突然间,他意识到陶萨,强烈意识到跟他从地球到过许多行星的那只毛蓬蓬汪汪叫的动物的急切的友谊。似乎陶萨的变换体已经伸出手来,有一阵子还坐在他的大脑里。
从他感觉到的表示欢迎的汪汪叫声中传来了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