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给他翻身的时候,他停止了呼吸。她注意到了,我也一样。她搬动着他,想让他躺得舒服一点,在他弯曲的双膝之间垫了一个枕头,胳膊也这样垫起来了。这也是她做过于百遍的事了。突然他的胃开始痉挛,好像在用力打嗝一样,这样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他的脸,由于窒息痛苦地扭曲着。突然,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她早有准备,她抱住他的头,不让它撞上床沿儿。终于我听见他吸进了一口气。他又开始呼吸啦。但每喘一口气,他的胃就像打响呃一样跳一下。
我看见他的胳膊、胸口和脸上都浸满了汗水。她在床边上放了一摞毛巾。她开始为他擦汗。然而,这不是平常的汗珠,而是从他体内喷涌而出的淋漓大汗。毛巾很快就湿透了,她一条又一条地不断更换着。这种事她同样也干了许多许多次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她的爱意、心痛以及与病魔搏斗的顽强毅力。而这则需要她付出极大的勇气,路易大师说过,那是一个人超凡的勇气,是无法比拟,无法衡量的。就在她来给我开门的时候,我还认为她只不过是一个上中产阶层家庭里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的家庭妇女呢。现在想起来,我感到很惭愧。
“他们说他会死的,”她说,“说他会停止呼吸。”她轻柔的声音里充满了气愤。“他是停止过呼吸,一直都是这样。不过,他总能再恢复呼吸。”她已经不再看着我了,继续给他擦汗。他身下的床单也湿透了。
“他们说他会死于肺炎。他得过肺炎啦,我们没有给他用任何抗生素,他就好了。”
他的汗突然又没有了。我们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不停地打呃。房间里的惟一声音就是他使劲吸气的声音。
“他这样能持续几个小时,”她说,“我原以为他会筋疲力尽而死。”
我知道,她急着想给他换床单,也知道她从来都没让他在湿床单上躺这么久。她知道,当她正要请求我结束他的生命的时候,为他换床单是多么可笑。
“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换床单?”我问她。我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她没有正视我,因为她在哭。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啦。我很荣幸能为她分担这件事。
她拿来干净床单。她打算告诉我该干什么,但却发现完全没有必要,我们三个人好像已经一起干过无数次了似的,配合得很好。我的手里抓的是床单,心里装的却是一个柔弱女子的身影。
他睁开双眼,也许是周围的动静吵醒了他。他的目光散乱无神。眼睛既不能动,也不能注视,只能无助地瞪着。刚才闭着眼睛的时候他大概是睡着了。
她对他说:“这个女人将帮你结束生命。”我一句也没说,我在哭。
“要是你不想死,现在,你得想办法告诉我。”我止住哭泣,聚精会神开始通过在我们之间流动的空气感觉他,同时,我的眼睛也在密切注视他有可能产生的肌肉紧张。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她俯身面对着他,看着他失神的眼睛。“我爱你,”她对他说。但是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儿了,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直起身面对着我问:“依你看,他的灵魂到哪里去了?”
我说:“他不在这儿。他属于这里,所以他不会到别的什么地方。可是我们真的无法找回他。”我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死后,会到什么地方吗?”她追问我。
“有时,人死了以后,我对他们的感觉会更强烈。可是像他这种情况,在经过长时间昏迷之后,要过一段时间,我才能感觉到,就好比他得把自己再收集起来。这种事,虽然我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讲,但如果他们问到我,我从来不骗他们。”
“那么,你认为人死了之后,还会有某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