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尽力忍受着痛苦。”他的牙咬得格格作响,但是还装作轻松地跟我说,“因为我想活下去。”
有一次我发现他终于控制不住抽泣起来。他说:“我不是为我自己而哭泣,我是为了我的母亲。我必须得好起来,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所受到的痛苦。”
医生给他全身注满了纳米技术的重建物质,移植人造的器官以取代那些患了病的原有器官,像肠子、肝、肾、心、肺以及其他受到感染的器官。这些割下来的器官不久都自行粉碎变成了烟尘。在塞缪尔经受了69个小时难以忍受的痛苦之后,医生们看到治疗毫无效果,终于决定放弃救治他了。他们向伦敦和巴黎发去了申请,请求允许以安乐死的方式终结他的生命。但是他们一直没有收到答复,毕竟他不过是个沃拉太尔人,无人关心他的生死。
分离主义考的袭击使我知道在地球上没有什么人是安全的,无论你是什么人。卡塞尔上尉仅仅是尽了自己的责任。塞缪尔特洛伊仅仅是个头脑憨直的年轻人,他并没有做什么该被判处死刑的事——在塞缪尔生命的最终时刻我明白了这一点。此时此刻,他剩下的只有一个头和残缺不全的上身躯干了。他通过人工肺勉强还能呼吸。也还能没有条理地说上几句话。在他临终的时刻,塞缪尔说他觉得身边有个什么人让他感到心情很舒畅,这个人既不是我也不是医生。我知道他是信神的人,在他临终时能有这样的幻觉使我感到欣慰。但不久塞缪尔的行为就突然改变了。他的脸变得歪斜扭曲,这不是因为疼痛,他的神经系统早已不能传递痛苦的信号了。在他临终时仅仅费力地说出一个词:“抛弃。”我左思右想也搞不清当时塞缪尔看到或听到了什么,也搞不清是谁抛弃了他。尽管对此我心中早有一些想法。
七
在塞缪尔去世后的一个酷热的早上,我又站到了安娜家的门廊上,再次敲着她家的门。我认为没有让她去英吉利海峡看她的儿子是件幸事,因为还存在着分离主义者的危险。我通过门上的铁丝网向里看着,看见起居室里摆着一个长条木桌,上面杯盘狼藉放满了食品。
门半开着,安娜坐在那里,身穿白裙,肩披白披肩。我原以为她会因过度悲痛而衰弱不堪、意志消沉,但是她在那儿坐得笔直,显得意志坚毅不屈。我真不知道一旦其他的哀悼者离去以后,她的这些新迸发出来的能量还能维持多久。我真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客人们注意到我的出现以后,通过门洞过滤传来的微弱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了。
“我知道我可能是这里不受欢迎的人。”我讪讪说道。安娜的眼睛似乎能看出我一生中所存在的所有的错误,每一个未兑现的承诺,每一个微小的伤害。每一次我都觉得我自己对于沃拉太尔人来说的确是个强者,因为我是个新人类。尽管我把她惟一的儿子带走并造成了不应有的死亡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在这里当然受欢迎,第三时代的长官先生。”
“我不再是什么第三时代的长官了。”看到安娜疑问的目光,我继续说,“我已经辞职了。我不想再流放任何沃拉太尔人……任何公民。”
安娜将大门敞开:“万事要以宽恕为怀,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