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阳光灿烂的一天,他走在公共花园里。这城市仍把它保养得相当好,外国游客的到来使它获利非浅。杰斯计数着衣着鲜亮的外国人与破烂街头的波士顿人的人数比率。这比率大致与现在没有保险的糖尿病病人比率一致。
“嘿,先生,帮帮我!求求你!”
一个惊恐的孩子,十岁或十一岁,抓住杰斯的手,指着那边。长满草的土丘上,一个年长的男人缩在地上,脸部痉挛。
“我爷爷!他捂着他的胸口就倒下去了!快点吧!求求你!”
杰斯可以嗅到男孩的恐惧,像是发自沃土中的臭味。他走向他人。呼吸停止了,脉搏停止了,肤色仍是粉红色的
不。
这个人没有保险。像肯尼,像史蒂芬哥萨克夫妇。像罗莎蒙德。
“爷爷!”孩子号哭着,“爷爷!”
杰斯跪下来。他想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老人衰老的身子在冒冷汗,没有流血。“呼吸,该死的,呼吸,”杰斯听到人有在说话,然后想到就是他。“呼吸,你这个老混蛋,你这个没有保险的死猪,你这个发臭的不体面的家伙,呼吸——”
老人呼吸着。
他遣男孩去叫更多的大人来。孩子已惊人的速度跑去,二十分钟后就返回来了,喊了叔伯,父亲,堂姐妹兄弟们。姑婶们来。他们中很多人说的话杰斯听不懂。在那二十分钟里,公园时穿着鲜亮的游客没有一个靠近杰斯,站在一边旁观着,老人努力的呼吸着,轻声地呻吟着,抓着长长的草。游客瞥了他一眼,就离开了,紧绷着脸。
那家人用一个家庭自制的担架把老人抬走了。杰斯拉住他们中的一个年青人的手臂。“有保险吗?去医院?”
那人朝草地上吐了一口痰。
杰斯走在担架旁边,看护着老人直至他躺到他自己的床上。他告诉小孩该怎么做,因为其他人似乎都听不懂。那天他后来又去了趟,带了他的医药包,把剩下的医院里的最后一点硝化甘油给了他们。一个最年长的老妇人,先前正忙于指挥担架,并未注意到他,突然停下来,叽哩咕噜地说着,用她自己的语言。
“你是个医生?”孩子翻译道。他的耳垂,杰斯注意到,不见了。先天的?意外事故?致命的伤害?耳朵已经完全愈合了。
“是的,”杰斯说,“一个医生。”
老妇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消失在门后面。杰斯打量着墙壁。没有垂死时的照片。当他正要离开的时候,老妇人又出来了,拿着明明白白的三百美元。
“医生。”她说,口齿有点不清楚,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杰斯发现她所有的上牙和大部分的下牙都已脱落了。齿槽深陷,是坏血症的早期标志。
“医生,”她又说。
当最后一点钱都花完的时候,他搬出了旅馆。老人的妻子,安杰拉:玛拉凯莎,为他找了间房间,在排列凌乱无序的别人的木屋子里。屋里整天都很吵闹,但是房间干净宽敞。安杰拉的表亲带回家一把旧的多功能牙医椅子,也许是偷的,杰斯把它既当作检查台,又当作手术台。药品——抗生素,化学疗法的六种药物——他曾认为从外部渠道很难弄到的,却是最容易的。细想之下,他也不觉得惊奇。
7月里他接了他的第一宗接生案。孕妇,她的分娩过程是如此地长久,如此痛苦不堪且失血,他一度以为他会失去母亲和孩子。他准都没失去,虽然那位新妈妈用西班牙语咒他,向地吐口水。她太虚弱了。口水吐得并不远。拿起才出生的九磅重的婴孩时,杰斯听到了照机机的喀搭声。他也咒骂着,但是很轻声;喉结中涌出的喜悦太强烈了。
八月里,他先后失去了三位病于,都因为条件的限制,没有所必需的精密的昂贵的设备和疗程:肾败坏,动脉硬化,麻醉过量。他参加了全部的三个葬礼。在每个葬礼上,家人和朋友都腾出空间给他,他站在那儿,被尊敬地包围着。在动脉硬化病人的葬礼上,当发生了刀子战的时候,那家人把他拽离危险,但是还没有远到他不能哀悼死者。
九月,一家中国人,新来的移民,搬进了安杰拉的散乱的木屋,女人整天哭泣。男人穿梭在波士顿街头去寻找工作。祖父会说一点点英语。在美国经济扩张至太平洋边缘时在北京学的,那时中国政府稳定。美国经济未衰退。祖父受下棋子。在没有人来看杰斯的晚上,他和林书杰坐下来,移动棋格里漆成黑白两色的石头,寻求包围空格却又不想丢失自己的棋子。林先生每走一步都要考虑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