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月光如水,泛起点点鳞光,这是人行道上的云母或者玻璃碎片反光。
前面城里传来恍若芦笛声,尖厉怪异,我不由得停下来倾听,是出没在附近的一群类人猿的叫声。这些凶猛的野兽,我有枪也难对付。于是,我转身朝百老汇方向,往86号大街那口池塘走去,池塘是从前被什么东西炸成的。
通常,那儿是个理想的狩猎地。我决定去试一试运气。
我生性不好沉思冥想,可是,此时此刻我迎着夜同,躬着腰,蹑手蹑脚地沿临街大楼往高高的野草丛奔去,却不禁回忆起和玛蒂达朝夕相处的日子。我渴望使她过上好日子,渴望在战后这片荒漠中我们不至于忍饥挨饿,渴望文明再现,但那和文明我只是从令玛蒂达销魂的杂志里读到的,从我们儿时暴风雨夜丹东老人安慰我们的天方夜谭里听来的。
这倒不是丹东的话我全都相信,即使在孩提时代,我也怀疑他在神侃。
也许是我天生愚钝,我出生的年代与丹东说的世界大战相隔一个世纪,这个世纪犹如一条巨大的鸿沟,我的相象力无法跨越。我不同于玛蒂达。我只熟悉枪啦、实际干啦这些简单的东西,压根儿相象不出科技遗迹究竟是啥样,也想象不出曾经存在过与我们的四肢、器官相类似的众多人类,还有哑巴似的动物。在我看来,这些不过是一个糊涂老人的胡思乱想。从小时候起,我就倾向于关注日常生活现实。
不过,恰恰在日常生活丹东是坦诚无欺的。我还只是被不知名的父母遗弃于荒野的六个月的婴儿时,就给老人捡来了。从此,他便用自己的生活训练我和玛蒂达。每当老人忘记唠叨历史和哲学时,他便是一个出色的师傅,他的技艺至令我们望尘莫及。尽管由于玛蒂达怀孕我与他之间产生敌意,我依然承认并羡慕他的本领,也知道自己欠他的情。
例如,当我们幼小无助而他又饥饿难忍时,他并没有吃掉我们。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其中的奥秘。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我准会感激上帝恩赐如此丰美的礼物,毫不犹豫地将我们两个弃婴吞吃了。只有当我用手感觉到玛蒂达腹中的胎儿的生命在轻微地颤动时,我才隐约意识到丹东干吗要收养我们,将我们视为亲人。
突然,一阵猫叫春似的尖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倏地躲在一簇藤蔓荆棘后面,往灌木丛里钻。太紧张了,我的脉搏加快,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我放眼向城望去,手一挥,将手枪端平。
那可怕叫声断断续续,令人不寒而栗,犹如疯狂的咆哮,我害怕了。尖叫又卒然消失,随即万籁俱寂。我反倒不能松驰,仍然继续从我隐藏的树丛里警惕地向城里望去。
再次响起了狂叫声,这次离我更近了,显然,是从一个街区远的黑压压一片橡树与樱树混杂林里传来的。树林从前是一座微型公园。这时候,月亮照上了一圈淡淡的光环,但月光依然明亮,我清晰地瞧见五个影子从树林里摇摇晃晃地钻出来,笨拙地跑进高高的草丛里,从它们的姿势、肤色以及它们散发出来的被微风飘到前面的膻腥味,我认出了是类人猿,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笛声就是它们发出的。我的腰弓得更低了,希望能避开它们注意力,这些家伙又狡猾又凶残,四处骚扰。类人猿接近我的隐蔽处,从我附近穿过。它们形体面貌清晰可辨,而且连他们的惊恐谈话的细节我也听懂了大概。顿时,我意识到自己是虚惊一场。原来,类人猿给什么东西或什么事情吓坏了,拼命往市中心跑去,我还意识到,它们发疯似地逃命,必将松懈警惕,这正好给玛蒂达和我可乘之机。于是,我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若既若离地跟踪它们。
我腹中的饥饿火燎一般,嘴巴是湿的,却难以湿润嘴唇。我真不敢想象玛蒂达怎么忍受体内两个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