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会准时到的,他们说他马上会回来。”
她不安地将铅笔在手掌中滚来滚去,自言自语地说道:“多么希望哥哥马上回来啊!我害怕,我疲乏,我想听到他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住这个折磨!多么孤独,世界上好象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再能关心我的命运。我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吧?”
“也许是的。”巴顿下意识地答道。
“那么——”她强打起精神,凄楚地朝舷窗外看了看,说,“我也许见不到哥哥了。我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也许,我根本不用再等,也许我太自私了——也许等到死后再让你们去告诉哥哥好!”
巴顿真想好好安慰一下姑娘,可是搜肠刮肚想不出适当的话。这位性格爽直豁达的宇航员,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轻轻地说:“不,那样哥哥会更伤心的。”
“亲戚朋友们想不到,我会就此不能回家了。他们都爱我,都会悲伤。我不希望这样--我不想这样呀!”
“这不是你的过错,”他说,“根本不是你的过错,他们都会明白的。”
“一开始我非常怕死,我是一个胆小鬼,只想自己。现在,我明白自己多么自私。死亡的悲哀不在于死人,而在于活人。我离开世界,一切欢乐和痛苦,幸福和灾难都象梦一样地消失了;而死亡会给亲人带来无穷的精神折磨和心灵痛苦。我从来没有想得这样透彻过,刚刚走上生活道路的年轻人,平时不会向亲人说这些事,否则别人会认为你太多情太傻了……”
人真要死了,感情会陡然发生变化——多么想把心中的话说尽,同时又会感到多余;于是,思想象脱缰的野马,横无际涯地乱奔。此刻,往昔生活中的琐事,也会突然袭上心头,发出耀眼夺目色彩,特别感到生活的可爱。
玛丽不知怎地想起了7岁时的一件小事。一天晚上,她的小花猫在街上走失了,小姑娘伤心地哭泣起来。哥哥牵着她,用手绢擦掉她的眼泪,哄说小花猫会回来的。第二天早上玛丽醒来时,发现小花猫果真眯着眼,蜷缩在床脚边。过了好久,她才从妈妈的嘴里知道,那天哥哥早上四点钟就起床,跑到猫狗商店敲门,把老板从睡梦中叫醒,好不容易买回那只小花猫……
平时生活中不惹眼的小事,这时仿佛都涂上了色彩。玛丽沉湎在往事的回忆中,陶醉在人生的眷恋中,煎熬在死亡的威慑中……
“我仍然害怕,我更不希望哥哥知道。如果他准时回来,我一定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玛丽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
突然,通讯器的信号声发出“嘟嘟”的呼叫。玛丽一骨碌地站起身,高兴得乱喊乱叫:“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在这一瞬间,她好象忘记了这是死前的诀别,倒觉得象是渴念中的相逢。
巴顿迅速调节好控制开关,发问:“谁是哥利克劳思先生?请答话。”
“我是哥利克劳思,有什么事么?”通讯器里传出缓慢沉重的低声。玛丽听得出这是哥哥的声音,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给人稳妥可信的感觉。可是玛丽今天发现这缓慢的声调中分明含有一种哀音。
她站在巴顿背后,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伸长脖子朝通讯器大声呼喊:“哥哥,您好!”一声撼人心弦的呼声,穿过广漠的宇宙空间飞向了遥远的星空。玛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刚说完“我想见你……”这几个字,眼泪就哗哗地流出来。
“玛丽!”哥哥发出惊诧可怕的呼唤,“我的好妹妹,你在飞艇上干什么?”
“我想见你。”她重复说,“我想见你,所以偷偷躲进了飞艇。”
“你躲进飞艇?”
“我是偷渡者……我不知道偷渡的后果……”
“玛丽!”哥利发出了绝望的吼叫,“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冰冷的小手紧紧抓住巴顿的肩膀,“什么都没有呀,哥哥,我只是想见你。我自己把自己毁了,你不怪我吗?好哥哥,你千万别太难过……”
巴顿感到滚烫的眼泪滴进了自己的后颈,他赶忙站起来,扶着玛丽坐下,将话筒调节到座位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