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孤单一个人。
除了他座前仪表板上那个小小的温度表的白色指针外,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说明这个事实。控制室里只有他孑然一身,除了发动机的嗡嗡声之外,别无其他声响——然而,白色指针却是移动了。当这艘小飞船从“星尘”号上发射的时候,指针指在零上;而现在,一小时之后,指针跳了上去。它说明:在控制室对面的供应室里有样东西,是散发热量的某种躯体。
这只可能是一种躯体——一个活着的人体。
他向后靠在驾驶椅上,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考虑着他非做不可的事情。他是个急救飞船的驾驶员,对死的景象已经熟视无睹,不以为然了。他早已习惯了无动于衷地看着另一个人活活死去。对于必须做的事情,他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不可能有别的办法——但是,即使对一个急救飞船驾驶员来说,思想上作好准备,穿过房间,冷酷而故意地去剥夺他尚未见过面的那个人的生命,多少也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当然,他会这样做的。这是法令,这是无情的星际条例第八章第五十节里极其率直而明确地规定的法令:急救飞船内一经发现偷渡者,应立即抛出舱外。
这是法令,而且是不容上诉的法令。
这也不是可以任人选择的法令。它是根据太空拓荒地带的情况而制定的必不可少的法令。随着超外层空间飞行的发展,银河系扩张了。由于人们在拓荒地带里东分西散,怎样和与世隔绝的第一批殖民地及探险队保持联系就成了问题。庞大的超外层空间巡航飞船是地球集体的智慧和勤奋的结晶,但是建造这样一艘飞船却花时长久,耗资巨大。巡航飞船数量有限,因此供不应求,小殖民地是分配不到的。巡航飞船按照排得十分紧凑的时刻表把殖民者运往他们的新世界,并对这些新世界作周期性的访问。但是,飞船不能停下来转而去访问安排在另一时间访问的殖民地,这样的耽搁会影响计划,造成混乱,产生不稳定性,从而导致古老地球和新开拓世界之间复杂的、互相依存的关系的破裂。
当未列入访问计划之内的某个世界发生了紧急情况,就需要采取某种方式提供物品或者援助。急救飞船就是派这个用处的。它们体积小,可以折叠,在巡航飞船舱架上不占地方。因为是用轻金属和塑料制成,由一架小型火箭发动机驱动,所以燃料消耗比较少。每艘巡航飞船载有四艘急救飞船。当距离最近的巡航飞船收到求援呼号,就立刻下降到正常空间内,停留足够的时间以发射载有所需供应物品或者人员的急救飞船,然后继续它的航程,再次消失在超外层空间里。
巡航飞船是由原子转换器提供动力的,而不是用液态火箭燃料。但是,原子转换器过于庞大复杂,无法在急救飞船内安装。出于需要,巡航飞船被迫装载一定量的笨重的火箭燃料。燃料的分配是十分仔细的。巡航飞船的计算机考虑到航线坐标、急救飞船本身的重量、驾驶员和货物的重量,决定每艘急救飞船的航程所需燃料的精确额。计算极为精确,一无疏漏。然而,计算机无法预见,因而也不能允许偷渡者的额外重量。
“星尘”号收到驻在沃登星球上的一个探险队的呼救,该队六名成员不幸被绿色卡拉摇蚊叮咬,正发高烧,而他们自己所携带的血清在龙卷风刮掉他们帐蓬的时候已经损毁。“星尘”号按照惯例,降到正常空间,发射了载有退热血清的急救飞船,然后再次消失在超外层空间之中。现在,一小时之后,温度表却指出:供应室内除了一小纸板盒的血清外,还有别的东西。
他的目光注视着供应室窄小的白色房门。那儿,就在里面,另一个人活着,呼吸着,他甚至以为,驾驶员即使现在发现他,为时已晚,也无法挽回了。是太晚了——对于门后的那个人来说,现在比他想象的要晚得多,要相信这个事实,在某种意义上,将会是可怕的。
不可能有别的办法。飞船在减速的数小时里将要额外地消耗些燃料以补偿偷渡者的额外重量。只有当飞船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燃料消耗极微量的增加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于是,在离地面的某一高度,近至千英尺,远至数万英尺——这取决于飞船和货物的重量和前阶段的减速情况,燃料消耗微量的增加将显示出它的危害性。急救飞船会随着一声爆裂而耗尽最后一滴燃料,失去控制,呼啸着坠落,飞船的金属和塑料,驾驶员和偷渡者的血肉之躯会在冲撞中混成一团,化为残骸,深深地陷入土中。偷渡者一旦躲进飞船,就是给自己签发了死亡证;不该让他再带走另外七个人的生命。
他又看了看那告密的白色指针,站起身来。他必须履行职责,对他和偷渡者来说都将是不愉快的。了结得越早越好。他穿过控制室,站到白色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