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衣素面,有意不加修饰,处在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人群中,别有一番味。恰巧我也是这个场合中唯一不加修饰,一身市井之徒的衣服的男人。其实,这是我的本色。参观者立即发觉她便是展出作品中的模特,美女之神了。
人们纷纷向她问这问那,羞得她满面通红,只好托辞避开,逃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去,像是一名迷路的女孩。我匆匆赶到她的身边去。
“你真是说得到做得到。”她说。
“我决不食言。”
“你说,我怎么去向我的男友交代?”
“这可是个难题。”我挠着后脑勺。
看到我尴尬的模样,她微笑了,说道:“你心中自有打算,是吧?你怎么不答复我的问题呢?”她的微笑足以勾魂摄魄。
“这不是问题。他来了吗?”
“没有,他还不知道这一切呢。你说不是问题,什么意思?”
“来吧。”我拉着她的手腕,引她来到挂在墙上的照片前。“真正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瞧,你看到了什么?”我指着照片问她。
照片上僵直死硬的木雕像,像黑洞似的毫无生气。而站在它们之中的那位光彩夺目的金发女郎,像是在这古怪背景中的一轮太阳。
“我看到我站在非洲木雕中间。”
我笑了起来:“你缺乏诗意。”
“是吗?你的恶劣玩笑缺乏幽默感,费雷拉先生。”
“你如果要用这种态度来谈话,最好称我为阁下!”我下子便失去了幽默的兴趣。指着照片上的形象,“你认为我在取笑!难道你竟看不出其中的美?要真是这样,我很遗憾。我要对你说,你爱怎样想,我不在乎,你只是我拍摄的一个对象而已。要是你真的以为我在利用你容貌,那去控告我好了,这样,你可以给你和你的男友捞上一笔钱。可是,如果你和你的男友从这些照片中领悟不到一种应该向公众宣示的美,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沉默着。我能想象她的胸中汹涌着烈焰扑人的岩浆,酝酿着辛辣的双关妙语,即将对我迸发出来。然而,她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压制下了反击的冲动。
“我听说,把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素材化为美丽动人的照片,这是你的本行。我承认,你确实擅长此道,”她把目光转向展出的照片,“照片拍得很漂亮。”她心中有什么打算,我不明白。
我说道:“不对,至少这次展出的作品不是这样的。我不过切切实实地记录下真实的美,你的美丽。不过,我想带你去看看另外的东西。”
我领着她来到另一展厅。这儿展出的是标题为《良民》的影展第二部分,是我摄影生涯中花了6年工夫拍下来的上千幅作品。照片的帧幅都不大,拥挤在这个展厅有限的空间之中。
“天啊……”她低声叹息,目光紧盯着照片所反映的巴西和拉丁美洲其它各地穷苦老百姓的生活。
“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我带着悲愤说道:“至少在我的家乡和地球上的绝大多数地方,人们露宿街头,靠残汤剩水苟延残喘。有的住在破纸板搭的棚子里,随地大小便。有的无以为生,只得把女儿卖进娼寮,把儿子卖给无后的富翁,或者把儿女的器官卖到黑市上去。尽管这样艰难,穷人们仍然互相帮助,挣扎着对付下去,努力维持家庭生计,把儿女抚养成人。”
她一直沉默不语,仔细看完整个展出。她一定感到十分痛苦。我的同情和怜爱,早已渗透进照片中的人民。